“嗯，做到我死看看，能不能做全。”柳素兰答。
柳涓这次回来老太太常把生死挂嘴边，她已经习惯了。“那不得十年八年的！”
柳素兰平日里干活骨瘦颤抖的手此刻拿剪子是稳稳的，她聚精会神地运剪，灰暗混浊的眼睛里有着平日做活都没有的光芒，“要是能活那么久，都得老瞎眼了！”
“姑奶奶，您这是要剪什么？”
“我先把这些边边角角的剪了做头饰、配花之类的。”柳涓看一会儿，“我帮您做好不好，咱们两个一起做。”
“我今天晚上没法起线稿，等细致弄时少不了你。”柳素兰指指旁边的树皮，“帮我分层看看，好选颜色。”
柳涓去研究另外两块树皮，“姑奶奶和您做这十二钗，我立刻感觉生活有了新目标！我们要是把这金陵十二钗做成，那就什么样的树皮画都能做了吧？”
“年轻人，我总不能让你在我这窝着一事无成！这一套树皮画若是做成了，这世上所有的事，你都能做成。”
柳涓看看戴老花镜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姑奶奶您一大把年纪了，做这么高难的活，都是为了我！”
“是为了我们！今天在集上，听人说两句不中听的，说的啥我转身就忘了。但我知道，人总是对弱者挑剔又苛刻，对强者热情又虚伪，我们不慕强，但我们也不能做弱势群体！”
柳涓听出来老太太这是受陌生人刺激了，“姑奶奶，何必把陌生人的话当回事呢！”
“一程山水，一个路人。我干嘛把他当回事，就是他的话提醒我了，得临死前再活精彩一把，那样老太婆才不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柳素兰放下剪子，“活到我这把年纪，你就会知道，人生一路走来，没有敌人全是老师，给你上了一课又一课，教会了你一个又一个做人做事的道理！”
柳涓细品老太太这话说得挺有哲理。
柳素兰摘下眼镜，“你才二十几岁，看不懂、看不透的事情多着呢，若是在这无知的年龄做选择，往后就要在懂得的年龄承担后果！你说说，你当年对抗你爸妈没考大学，有没有后悔的时候。”
柳涓摇头。
“那是没到时候！”柳素兰开始一点点的挑选她剪的东西，“人活着，就是在特定的环境里妥协，接受能接受的生存方式。尤其是面对家人时，要接受、要妥协、要理解。村头的野猫很自由，却没有归宿；围墙里的老狗有归宿，却终身都要低头！”
柳涓看着姑奶奶，不知她要捡选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她为何今天要和自己说这些有深意的话，只能安静地听着。
柳素兰看看柳涓，“你来快一周了，放假归放假，山外面的工作该做得做。你若真想像林老师那样外面的花花世界看够了回山里，就真得学些本事，得能养活自己！”
“嗯，我知道。”
“人得要自己发光才能给自己照亮，你若是没光了，你的影子都会离开你。”
柳素兰挑选完，把手里要留下的放到旁边的桦皮笸箩里，“剩下这些不要了，扫走明天烧火。”
柳涓去拿笤帚，柳素兰又道，“原本挺好的材料，看看被挑挑拣拣剩下后，就成废烧火柴扔了！”
柳涓听懂了，也不做声，闷头去扫废掉的树皮。
院外传来开门声，柳素兰向外看看，“你大伯回来了，我得睡觉，去和你大伯玩会儿吧。”
“好。”
柳涓收完桦树皮出屋，何尘走到院子中间，后面必然跟着林翀。
林翀见柳涓出来拿个小板凳给她，“起来了，怎么样？”
柳涓坐下，“好受多了。”
林翀也拿个板凳坐，“小学生装病骗家长那套，这么多年还用得挺顺溜。”
柳涓扁扁嘴，“今天真是很累，也不太舒服。”
林翀一笑，“若说带你去抓泥鳅，是不是立刻不难受了？”
柳涓故作深沉，“那也不一定。”
“那年拄拐棍去河边不方便，都得我背着你去！也不知道那鱼，哪来那么大魅力。”
何尘听到感兴趣的话题也坐过来，“涓涓，明天要去抓鱼？”
柳涓也笑，“说以前呢，那时候还小嘛，就不愿在家里待着……”
天上的山月将圆，地上的人诉说着往昔经年，最后陪聊的尘伯都自动进屋睡觉了，柳涓才和林翀互道晚安回屋休息。
接下来三天，柳涓只要吃完早午饭就去林忠谷的画室报到，林忠谷不在时，她也在画室里画简单的画，一待就是小半天；晚饭后，还围着柳素兰的小炕桌边和她忙活她的树皮画。连每天晚上和尘伯去小河边玩，柳涓都失去热情，也不和尘伯去了。
尘伯一般晚上19：00多去小河边，20：00左右回家，可是今天过了20：30他还没回来，柳素兰就不踏实了，嘴上叨咕小老头儿还不回家，一遍遍看老式挂钟。
远天传来闷雷声，柳涓也担心，“我去找找尘伯。”
柳素兰嘱咐，“带上伞，叫上翀儿。”
柳涓应着声出门，瞥眼林家院子犹豫大晚上去家里叫人，尤其还当着林忠谷的面有点不好意思，便给林翀发条信息：翀哥有空吗，陪我去河边找尘伯，院外等你。
柳涓信息发出去5分钟，林翀没出来，远天又传来不大不小的一声雷，她也不等了自己去河边。
柳涓到了河沿，远瞥见小树林边有黑影晃动，想来尘伯又是和她闹玩儿，便提高嗓门喊他，“尘伯，回家了！尘伯，快下雨了，回家吧！”
然而，那边根本没听见，直接进了小树林。
柳涓往家的方向望，林翀还没出来，又怕何尘像上次一样走得太深她找不到，只能跑去追。
柳涓跑进小树林，远瞧见黑影在某棵树后，提高嗓门儿再喊，“尘伯，我看到你了，不用再躲再吓唬我了，快出来要下雨，赶紧回家吧！”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脚踩草丛声和莎莎的树叶声，那脚步不仅没停，似乎还加快了。
没征兆地一道青光闪电照亮半边天，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长串响雷。柳涓在骤亮的瞬间，看到黑影快速往树林深出移动着，一群乌鸦被雷声惊起，呱呱叫着盘旋于树顶。
此情此景，使得柳涓心慌又害怕，莫可名状的恐惧如夜空的乌云般涌动聚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