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午餐时间,急诊室里依旧忙碌,仅剩的没去做手术的两个医生在抢救,其他的在岗护士们在做治疗,患者和家属来来往往。
萧隽淮走到患者床旁,酒气熏鼻,急诊护士向他汇报患者的生命体征,他边听边抽出口袋里的瞳孔笔检查患者瞳孔,对光反射迟钝,双侧瞳孔不等大。
“您好,能听到我说话吗?”他拍了拍患者的肩膀,听患者应了一声,他便吩咐患者动一下右臂,可患者却表示无法移动,然后他边叩诊患者的腹部边问了一些基本信息,患者一一回答后又再次昏迷。
中间清醒期,硬脑膜外血肿典型症状,患者左侧瞳孔缩小,右侧肢体运动障碍,提示伤侧在左。
CT见左侧梭形高密度影,证实了他的想法。
旁边一直有个看他查体的研究生,他随口问道,“要注意患者的凝血功能,知道为什么吗?”
研究生听到这个问题显然愣了下。
刚刚这个老师叩诊,他倒是明白是为了排除跌倒后腹腔闭合性出血,可光顾着学诊断,其他的是真没来得及考虑,想当初因为要考研实习从头逃到尾,临床思维不免有些差强人意。
不过这位老师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应该不会发火。于是他诚实地摇摇头。
萧隽淮并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而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肝脏的生理功能有哪些?”
这次研究生回答的迅速又全面,见萧隽淮饶有兴趣地挑眉,好像突然有了思路,“患者长期酗酒,会造成肝功能损害,导致凝血功能障碍。”
萧隽淮点头,“注意理论联系实际。”
研究生一脸感激,“会的老师。”
他很喜欢这个老师的引导式教学。
而后患者家属赶到,因为已经联系好手术室,急诊住院总进行术前谈话,让患者家属签下同意书,萧隽淮则推着患者进了通往手术室的专属电梯。
萧隽淮想起刚刚跑向急诊时,因为听着那个患者的基本情况太过专心,在路上撞到一个人,他回头慌忙道歉时才发现,撞的不是别人,而是乔以笙。
他疑惑于她泛红的眼眶。
他现在一闭眼就是乔以笙,可容不得他多想,电梯已经到达手术室所在楼层,他要准备手术了。
乔以笙望着刚刚撞她的那个男子背影消失的方向,心中不自觉失落,她没有回科室,也不知道去哪儿,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想起当年的相遇,幸好当时没有勇气上前去给他打招呼,不然那时就看到他陌生的表情,她该如何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
是啊,他终究还是忘记了笙笙。
只有一个人铭记的回忆最痛心。
2007年夏。
B市组织部分学生去往N市参加公益活动,作为附中的学生代表,乔以笙就在其中。
所有志愿者都统一服饰,蓝外套黑长裤,表情也被口罩隐去大半,只是,她远远地望见了一个人。
那干干净净的少年气让她几乎一眼认出,带队老师开始分配任务,她看着人群中的他,脑海中只剩一句话:“身处众人中,似珠玉瓦石间。”
那是她和萧隽淮童年后的第一次相遇。
彼时,她未满十六岁。
当天再见到萧隽淮已是下午,他面前是一名她上午接触过的阿姨,罹患渐冻症。
阿姨已经是终末期,坐在轮椅上,连呼吸都困难,许是因为儿子在旁边,她很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痛苦。
她们聊了几句,也就是在那时,从小决定学医的她,明确了自己未来的研究方向。
她弯了弯眼睛,“阿姨,您放心,我们会努力帮您减轻痛苦。”
阿姨笑着点头,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动容。
正因为阿姨的笑,乔以笙以为阿姨无论如何都会表现得很乐观,她明白阿姨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太担心。
所以,当看到阿姨在萧隽淮面前失声痛哭,她心中是难以抑制的震撼。
从未曾随时光消逝。
活动结束后,有记者采访了萧隽淮,他同样对那名患者印象深刻。后来他又说了些什么乔以笙没有听清,只是因为看了好多遍那段采访视频也能复述出来。
他说,“我以后会继续尽自己绵薄之力,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和眼神真挚又坚定。
她终于明白,是什么,让那个阿姨自己心中积郁了多年的痛苦和不堪,翻出来重见天日。
是他的纯粹的眼神。
她想,如果是自己,大抵也会在他面前哭的狼狈不堪,把自己这些年的辛酸苦痛一一与他诉说。
她相信他会给自己一个拥抱,然后轻声告诉自己,“以后我们一起承担。”
因为这个世界上再没人比他更加热切的希望,万物皆能远离苦难。
时光辗转,一晃十一年,她终与当年那个纯粹真挚的少年重聚。
岁月好像也不舍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的气质依然干净,眼神依旧温柔,五官立体漂亮,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的味道,倒是愈发令人着迷。
还有啊,他果然忘记了她。
手术做完后已快到下午上班时间,患者麻醉苏醒后被送到ICU,萧隽淮则在办公室里写病历,旁边一位医生调侃,“隽淮一听休,必能派上用场,要不给小汪商量商量以后别给你排听休了。”
“唉,都习惯了,不过好在我值班的时候夜里还能睡四五个小时的安稳觉,每次想起来,心里也就不那么难过了。人啊,要知足常乐,是吧大岳。”萧隽淮停下打字的手,转头看向旁边的岳维,笑得人畜无害。
岳维闻言,心里是真的苦。
算起来他能独自值班也有两三年了,而且很多次值班夜里不是急诊就是病情变化,别说睡四五个小时的安稳觉了,能坐着放松半小时就挺奢侈了,但还有更令他头大的:“主要是有时候下了值班还赶上手术日,简直是不想让我好过。”
为表同情,萧隽淮笑了笑,希望能让这位可怜的同事觉得宽慰一些。
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一个名字后点击搜索,大致看了一下结果,随即弯起嘴角:久仰大名,很高兴认识你,乔医生。
“隽淮,你哼歌最好是因为同情我想让我听歌放松下心情。”听到萧隽淮竟然好心情的哼起歌,岳维很委屈,托着腮头一晃一晃的,加上他本来就胖胖的,非常喜感。
萧隽淮见状,忍不住逗逗这个萌而不自知的同事,“我就是单纯的幸灾乐祸。”
“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年轻人,这么跟前辈说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岳维摸着自己的左胸,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萧隽淮装模着样的感受了一下,“并不会的,老人家。”
岳维抱拳,表示甘拜下风。
他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岳维随口提了一句主任刚刚来科里一趟,还满面春风的,说是自己外甥女儿回来了,萧隽淮当时是真没放在心上。
下午五点半,唐惜悠已在休息室等乔以笙有一个小时,因为许久未见,唐惜悠决定跟乔以笙回家,晚上两人好好叙叙旧。还有一点就是,以笙舅妈沈雅芝做的饭非常好吃,她又想尝一尝了。
唐惜悠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突然想起下午乔以笙回来红红的眼眶和假装很好的神情,让她忆起自己高考完的那个夏天,占据大部的不是收到B大录取通知书的喜悦,而是这个从小就太懂事太坚强的女孩的泪水,已经有多久没见以笙哭过了呢,大约有十年了吧。
所以,这次是为什么呢?
直到乔以笙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响起,“在吗西柚,可以回家了。”
语毕,唐惜悠不慌不忙地坐起来,边穿鞋边应,“我的姐姐,你可舍得回家了。”
穿好鞋,拿起包,打开门,挽着乔以笙的胳膊就笑,“回家吧。”
一到家,苏固和沈雅芝正从厨房往餐桌端菜,听到动静,沈雅芝赶忙向玄关走去,看到俩姑娘,顿时笑的合不拢嘴,“惜悠也来啦,和以笙得有五年没一起吃过饭了吧,快,洗洗手尝尝舅妈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好的。”唐惜悠点头,神情难掩的快乐,“每回来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我有时候感觉舅舅舅妈就是我爸妈。”
“我们惜悠的嘴就是甜。”沈雅芝摸了一下唐惜悠的头发,见乔以笙也换好鞋,“好了,你们姐妹俩去洗手吧。”
饭后,乔以笙和唐惜悠去洗碗,沈雅芝和苏固则在客厅看电视,一切都是老样子。
厨房里,唐惜悠把洗好的碗递乔以笙,乔以笙擦好后放进碗柜里,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唐惜悠畅想道,“多希望我的位置快点有个男人代替。”
她本以为乔以笙会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要么笑着调侃她和宁瑾,要么就怼自己一句,可这次,乔以笙只是沉默。
良久,乔以笙开口,“西柚,他不记得我了。”
闻言,唐惜悠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她是知道乔以笙儿时有一个关系很好的玩伴的,也知道这些年乔以笙很想念那个玩伴,再联系今天中午乔以笙泛红的眼眶,她总算明了。
可是乔以笙并没有告诉她那个人是谁,从始至今。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既然今天都见到他了,慢慢来嘛。”她生硬的转移者话题,“对了以笙,你不是好奇思思是为了何方神圣选的神外吗,现在你回来了,就能见到他了,先给你透露一下,她男神姓萧。”
终于,那个姑娘眼眶里的泪珠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