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诊一天,难得患者都在下班前看完,萧隽淮想着回家做些饭再去看爷爷,加上值班的齐天那份。但刚出诊室,就看到一个青年男性坐在候诊椅上不住咳嗽,旁边大概是他的母亲,眼泪一直往下落。
他走过去简单询问了几句,得知这位患者是因面肌痉挛前来就诊,挂的谢副主任的专家号,但谢副主任不收他。
萧隽淮接过患者母亲递来的肺CT,见双肺弥漫性渗出性病变,加上他干咳低热,考虑肺孢子菌肺炎。
他大概知道谢副主任为什么不收这名患者了。
他看看即使戴着口罩也遮不住抽搐的面肌的患者,看看一旁无助流泪的母亲,不知怎样安慰,最后也只是说,“保重。”
刚转身还没走远,就听到患者母亲极其不满的声音,“现在的医生怎么都不救人了?”
在回科室的路上,萧隽淮看到了谢宗,他上前拦住谢宗,“谢副主任,刚才那个面肌痉挛患者的母亲问我们怎么都不救他。”
谢宗停下脚步,“既然你见到他了,你应该也清楚吧?”
“哪怕他基础情况不好,也有权利有尊严的活下去。”结合患者的临床表现,考虑艾滋病,而且已经比较严重,但这也不能成为医生拒绝收治他的理由。
他的面肌痉挛症状已经影响到正常生活,而谢宗是这个方向的专家,全院如果他不收,那就没人敢收没人能收了。
看着萧隽淮严肃的表情,谢宗突然笑起来,“你让我想起谢杰。十多年前他不听劝接诊了一个患者,也是基础情况不好,家属一看就不是善主。术中大出血,当时救过来了,两天后人没了,后来家属把他闹成了抑郁症。
“当时他快结婚了,科里也下了副高名额,本来我该有可爱的侄子侄女,他也该功成名就,如果还在。
“死人是救不活的,人心是医不好的,所以我不救死不救人,只治病。”
见萧隽淮皱眉,谢宗也不急于解释,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异常和蔼,“还是年轻啊,你老师和你的病人们把你保护的太好了。”
撂下这句话,谢宗就走了。
关于谢杰,萧隽淮是知道的,这位前辈不论是医术医德都很优秀,出事之后他的患者和同事都非常悲痛,新闻上写的都是天妒英才。
那时他还在上大四,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导致有些同学对实习产生了抵触的心理,甚至打算托关系不去实习,不做临床。
只是没想到,原来谢杰前辈是谢副主任的弟弟。
想想现在主攻科研眼中只有疾病没有患者的谢宗,萧隽淮不由得怅然,或许在弟弟出事之前,谢副主任也有一颗赤诚之心,也想成为一名仁医。
他没资格去说谢宗的不是,因为他未曾经历过,至亲被患者逼得走投无路的绝望。
若有事将要发生,人想到的总是保全自己,医生,也是人。
事已至此,他只能在心里祈祷那位患者离开这个世界时不会太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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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饭到神内时,以笙坐在萧爷爷床旁陪老爷子聊天,萧隽淮打了声招呼,便拎着另一个保温桶去医生办公室,把它交给了齐天。
兄弟俩聊了两句,就有一个病情变化,齐天去处理,萧隽淮则回到病室,看到爷爷和以笙已经吃起来,他就坐到旁边的陪护椅上笑着看他们吃。
隔壁床的病友羡慕得不行,直呼萧爷爷命好,孩子都孝顺。
萧爷爷也不谦虚,赶忙赞同,“我家小淮和以笙都是天底下一等一好的孩子,你就羡慕着吧。”
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萧爷爷这两天跟病友处的是真不错,典型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只是乔以笙却缓缓低下头,闭起眼睛。
“那可不得羡慕着。乔医生不仅人长得漂亮,工作也负责任,萧医生也是一表人才,娶到这么好的姑娘,肯定做梦都高兴。”
“咳咳咳……”听到患者这样说,乔以笙回过神来,一阵猛咳。
见状,萧隽淮赶紧上前,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乔以笙的背,帮她顺气,然后对着隔壁床的患者说,“爷爷,我们俩还没在一起。”
乔以笙咳得脸通红,听到萧隽淮的话,也马上解释,“我们俩只是朋友,您别误会。”
“那就是萧医生在追乔医生?”患者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虽然知道再说下去不好,但还是忍不住多嘴,“这么好的姑娘,萧医生可得用心对待。”
“您放心。”萧隽淮点头,神色认真。
患者这下满意了,说了句不打扰他们一家聊天,就非常给力地拉上了床帘。
看着石化的乔以笙,萧隽淮轻笑出声,“继续吃饭吧,以笙。”
乔以笙抬头,撞进了萧隽淮温柔含笑的眼睛。
饭后,萧隽淮去清洗餐具,乔以笙收拾饭桌,而齐天才准备去吃饭,走到休息室正好碰上洗餐具的萧隽淮,把保温桶放在桌上,“让我先洗个手。”
“你不洗手就碰我的保温桶?”萧隽淮头也没抬,直击灵魂拷问。
“一会儿给你刷,刷的比你脸还干净行不?”齐天刚要把手伸过去。
萧隽淮赶紧抱着餐具躲开,“刷的比你脑子都干净。”
“那你保温桶还能要?”齐天挤了些洗手液。
他脑子里知识多的都快撑不下了,希望某人心里有点数。
正自恋着,就听萧隽淮说,“你脑子是挺不干净的。”
齐天不干净的脑子缓缓生出三个问号,我是这意思?
“……”
临走前,齐天说,“思思说你明天值班,萧爷爷这里我看着就行,你不用担心,累不着小乔,后天放心去参加你的年会就行。”
因为萧母单位那边出了些事情,萧爷爷便让她回去了,这样一来,老爷子身边就没了陪护人员,萧隽淮肯定放心不下。
萧隽淮心里感激,但对齐天实在说不出谢谢,“爷爷出院请你吃饭。”
“得了吧,你欠我几顿饭了你自己数数,还是早点请我喝喜酒吧。”
“这个急不得,我还等着你和思思的好消息呢。”
“那你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是吗?那我先走了,你记得给我把保温桶刷干净,小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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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隽淮走后,齐天开始吃饭,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他实习时遇到的那场医闹。
其实那个家属他根本不认识,那个患者的主管医生也不是他,甚至都不是他们组上的老师,但那群医闹就是看准了穿白大褂的,他还没来得及跑,就直接被锐器盒砸个正着。
当时他下意识的抬起胳膊挡了下,可头依旧被砸伤了,去处理的时候才发现前臂也有道口子,显然是锐器伤,病区里还刚好有个乙肝患者,吓得他不敢出换药室,向有关部门报告后他就被隔离了。
那段时间正好快要过新年,父母都忙,他不想让他们担心,就没告诉他们,所以只有萧隽淮经常去看他,每次都给他带饭。
除夕那天,他本以为自己要孤独的跨年,没想到晚上萧隽淮拎着一些水饺来看他了,一直陪他呆到新年钟声敲响,虽然那个春节有些辛酸,但却是他最难忘的一个春节。
那天萧隽淮回家后,他生生熬到了大年初一天亮,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多想,从两个人刚认识开始,很多事情他都记得很清楚。
他从小就爱吃水饺,不过因为麻烦,父母很少给他做。但只要是去萧隽淮家,十次得有七次能吃到水饺,他知道,是这哥们儿让自己妈妈特意给他做的。
很奇怪,他就是吃不腻。
矫情点,下辈子,齐天还要跟萧隽淮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