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小镇，见到与那个闭塞乡村不一样的光景，我恍若隔世。
此刻已过去多年，我也再不是当初那个爱穿波西米亚长裙配凉鞋的时髦少女了。
城市日新月异的发展着，而我，也因拐卖深受其害，变成了衣衫褴褛、脸色蜡黄的少妇。
我顾不得感慨，只心跳砰砰，打量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街道。
交警……只要再靠近城区一点，就能进入监控范围。
我就能看到交警，那就是我的救赎！
然而，正当我满怀期待坐在三轮车后斗，抱着娣娣等待这一刻时。
「艺、彩发廊——」
稚嫩的童声情不自禁地呼出，传入卓家栋的耳朵里。
也同时震碎了我的一切期许。
那是娣娣对外面世界的美好情不自禁的呼唤。
我本想借着那次唯一的机会逃出来，结果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等我去向交警寻求帮助，女儿先露了馅。
她认字。第一次见琳琅满目的城市，兴奋到连鼻翼两侧的雀斑都在跳。
不自觉就把字嘟囔了出来。
我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卓家栋那阴冷的声音却让我背脊一冷：
「小梅，唐氏综合征的孩子，还会认字啊？」
我最终还是被抓了回去，还被吊在房梁上狠狠毒打了一顿。
打我的那天是个黄昏，全村男女老少都围在家门口看热闹。
「贱人，还没生出儿子呢就想着耍花招，小贱人，我让你想跑！」
娣娣在泔水房外嘶哑地哭着，我垂着头，血与泪从额际滴落，眼前一片血红模糊。
不出意料的话……这双眼睛，应当是早已出了问题，快失明了吧。
我双手捆绑被吊在房梁上，因惯性而被迫旋转着，如疯妇一般大笑：
「卓家栋，你杀了我吧，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我们到地狱里再相见——好吗？！」
对不起，我的爸妈，家人，同学，老师……我努力过了，我逃不出去了。
永远也逃不出去了。
这一辈子短短二十几年，我活得太累了，太痛苦了。
正当我心灰意冷，准备闭目等待他将我打死在这里时，门外传来了女儿的尖叫声。
「娣娣！」
女儿凄厉的喊叫触动了我唯一清醒的情感，我疯狂挣扎着，竟然硬生生挣脱了绳子的捆绑，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
那是很沉闷的“噗呲”一声。
在我目眦尽裂之下，在周围一众人的鄙弃与看热闹的嬉笑里。
女儿娣娣瘦小的身影就那样跪在地上，腹部被插进去一根二十厘米左右的粪叉。
她胆子小，害怕到不敢低头，只低低嗫嚅了一句，还是被我听见了：
「妈妈……」
小小的身影栽倒在了血泊里。
我彻底绝望了，如泼妇一样推开人群，嘶吼着上前抱住她，颤巍巍探了探鼻息，才发现她早已没了气息。
娣娣，我的娣娣。
在周围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里，我后知后觉地知道。原来，刚才她来找我的时候，被那个邻居表哥阿昊看见。
阿昊侮辱她的妈妈是疯子，而娣娣就冲上去咬了他，死死咬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村民们以为娣娣和我一样，是“疯病”犯了，为了保护那男孩，狠心地用粪叉刺向了娣娣……
我崩溃地对周围人大喊大叫，直到被众人摁在地上，牙齿触到冰凉带血的沙土地。
「卓大家找的这个女人啊，就是灾星。」
「对啊，生不出儿子，疯疯傻傻不说，还教坏了女娃，死了也是活该……」
他们把我和娣娣强行撕扯开，找了个小推车，就把招娣推走，说要拉去埋了。
连地方都没有告诉我。
我眼前一片血红，忽而失了全部的力气。
招娣，招弟，一个连名字都不配为自己所拥有的女孩子。没有户口，没有上过学，没有爸爸妈妈的悉心疼爱。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还死在最惨烈、最脏兮兮的粪叉下。
她、是个多，么爱干净的女孩子啊……像妈妈小时候一样。
也好，也好，我呆滞地念叨着。
活着也是受苦了，死了好，早死早逃离这个地方……
这里的恶心与腌臜，这里带给我与我女儿的锥心痛苦。
不是说杀人偿命吗？为什么他们还能好好活着？为什么？
老天、会替我收了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