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的企图逃离、希望与落空、殴打已经让我身心俱疲,而今,年轻的我腹中却有了这个孩子。
我失神地想了一下午。
诚然我对这孩子的生父,那个罪无可恕的罪人恨之入骨,可这孩子,他又做错了什么。
难道怪他投错了胎?
我原本是学术性的思维,可这里的生活不足一年,就已经将我的理性几乎要消磨殆尽。
逃离……我清晰地明白,村中那几个已然麻木痴傻的被拐女子都是例子。
以我一己之力,根本没有办法逃离。
而我也没有决定这个孽种生杀予夺的权力,我咬紧下唇,微微捂住小腹。
或许,这个孩子生下来,能成为我未来出逃的最后一次机会。
可是,内心的痛苦与煎熬让我饱受折磨,而丧心病狂的卓家栋,却还拿着一堆计生用品给我,准备逼着我接客。
「人家大夫说了,等三个月左右胎气稳了,继续拉皮条没问题。」
为了避免被继续驱使接客,三个月身孕时,我开始了装疯卖傻。
皮条客们见我张牙舞爪的样子,也不敢再上门。
渐渐的,我成功逃离了被继续当作赚钱工具的厄运。
后来,卓家宝假期回来时,听闻了我怀孕的事,看我的眼神变得躲躲闪闪。
许是心中有愧,见我孕反干呕的厉害,他就偷着给我买酸果脯吃。
卓家宝声音依旧怯怯的:
「你怀着娃儿,就安下心来好好和我哥过日子,别再想着跑了。」
他说着无意间触及我盯着他的眼睛,立刻羞赧地低下头去。
「也免得,也少受些我娘和我哥打你。」
我心中呵呵冷笑,捂着胸膛,忽然想报复一下他。
于是就一本正经地骗他说这孩子是他的。「打便打了,反正你才是孩子的父亲。」
卓家宝果然又惊又气,脸都憋的通红:
「怎、怎么可能!你别胡说八道,当心我哥生气。」
我胡诌骗他说,肚子里的种到底是谁的,女人自己最清楚。
其实按月份算,这孩子根本不可能是他的,而且与那些皮条客都有做安全措施。
他眉头扭得更加厉害了,鼻头上都冒起了汗。
卓家宝那次离家之时,神情一直恍恍惚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我也再次回归到了暗无天日的养胎生活里。
几个月后,我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婴。
生产时,我疼得死去活来。刘娘和卓家栋怕我身份暴露,不让我去县城医院,我几乎是凭借意志强忍过来的。
彼时,我20岁,被拐卖来这座山村已经一年有余。
产后我筋疲力尽,因为孩子是女孩,被刘娘十分嫌弃。
当我想喂奶时,孩子却被刘娘抢去,口口声声说「疯子的奶是有毒的」。
我只能继续假装痴傻的神态,心头却在滴血……
没有母乳喂养,刘娘又只肯给孩子喝点小米粥,女儿长得很消瘦。
村头的那个赤脚医生梁大夫,看我可怜,就跟刘娘说,我的面相是先开花后结果,
「花朵滋润了,果子自然结的好。」
言外之意是先生女下一胎一定是男。
我知道,他这是在帮我们母女,让刘娘和卓家栋待女儿好一点。
于是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
时日长久,我又一直处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表现,刘娘对我的警惕性也越来越放松。
我也的确没有再尝试过逃跑。因为我在等待那个唯一的机会。
2007年以后,物价骤然上涨。
卓家栋为了家里开支,不得不去外地打工,一年中只有中秋和过年时回来。
虽然回来的那几天,总会对我进行惨绝人寰的折磨,可毕竟一整年都是清净的。
我在家里照顾女儿,兼帮助刘娘下地干活,偶尔因“疯傻”而吃笑几声,平日里却是沉默寡言。
村里人在背地里偷偷感慨:
「看啊,所以就说,买个猪猡回来生孩子准没错,再倔也就是倔那一时,看,现在听话了吧……」
女儿叫招娣,是刘娘给取的名字。
娣娣很快便长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不仅没有户口,自然也无人肯让她上学。
而我,一面偷偷用糊墙的报纸教给她识字,一面告诉她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动作举止扭曲。
娣娣不明白,我只得继续诓骗她:
「你只需要听妈妈的话就好了,装成内八字走路,奶奶无论问你什么,都答不知道。」
在我的耳濡目染下,娣娣学会了很多五六岁应有的学识,可是到了卓家栋和刘娘面前时,如我的吩咐。
只会抿唇摇头,一声不吭。
刘娘对此不屑一顾:「呵,真是个傻囡妞,以后配个光棍嫁了,赚点彩礼钱也就是了。」
如若不是看在当日“先开花后结果”言论下,她不会让娣娣活到今天。
邻居有个可以称之为娣娣表哥的男孩,叫阿昊,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常常因她的走路姿势嘲笑她:
「疯子娘,瘸巴女,两个大缺货,哈哈哈哈……」
娣娣向我哭诉,可我却只能让她忍耐。一切都还在按我的计划默默进行着。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装了。」她抹着眼泪对我说。
我感受到自己对这个由我而生的生命极大的自私与无奈。
可是娣娣,我没有办法。
妈妈只有利用你这一次,才有希望,带你逃出去。
2012年的小山庄,信息却闭塞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这里大部分人没有移动电话,只有村主任家里有一部座机,还要付费打。
而我长期处于刘娘的盯梢中,要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干活,要么被锁在屋里和娣娣待在一起。
自是没什么机会能打电话。
直到年末,在外务工的卓家栋弄回来一台二手小电视,情况才出现了转机。
有一天,家中唯一的小电视上正在播放唐氏综合征的报道,我立刻对卓家栋和刘娘说:
「娣娣走路那个样子,不会是唐氏综合征吧?城镇上唐筛都是免费的,我当时怀的时候没做过唐筛……」
「如果,如果以后再怀二胎出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说着说着,我掩面哭泣起来,因为我表现出的时而正常时而疯癫,卓家栋似乎很厌烦我的发疯。
他不耐烦地答应说,回来能让我带上娣娣一起去一趟镇上医院。
「我可警告你,别想着跑,我这是为了俺以后的大宝贝儿子。」
我很激动,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唯一去到镇上的机会,寻求帮助和逃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