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夏末时节，天气热得厉害，萧渊早早命人备好了冰块解暑，他自己倒不怎么怕热，只是担心两个孩子被暑气侵体。
“放床上。”萧渊说：“这样凉快些，你们在床上玩……吃冰果儿吗？”
萧子墨眼睛一亮，朝萧渊扑过去：“吃！爹爹，要冰果儿，要甜的！要酸梅汤要绿豆汤要……”
他话还没说完，萧子明就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爹，子墨几岁？”
“三岁。”萧渊把大儿子抱过来，捏他的小肥脸：“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三岁吃冰？爹你不要这么溺爱弟弟，吃坏肚子怎么办？”三岁小娃娃拧起眉头，活像个老古板：“多呆冰房也不好，等会儿我带他去后山玩，能凉快些。”
萧渊心虚地轻咳一声，随手往儿子手里塞了颗糖：“我这不是怕你们热么？来，吃糖，记得不要玩太久，天黑了就回来。”
萧子明握紧了那颗糖，悄悄放进兜里。
萧子墨虽年纪小，却也知道是因为哥哥自己才没了冰果儿，哼哼唧唧跟哥哥闹脾气，子明也不理他，自顾自去让下人往水囊里装了杨梅汁。
“我去后山玩了哦。”他一手拿着水囊，另一只手戳弟弟的小脸，问道：“你去不去？嗯？”
萧子墨还记着刚刚的事儿，跟哥哥闹脾气：“不去！哥哥坏，不喜欢哥哥了！”
“哦，子墨不喜欢哥哥呀？”萧子明于是装出黯然神伤的样子，慢吞吞往外面走：“唉唉，那哥哥只能一个人去后山咯。”
听哥哥这样说，萧子墨脸上生出惴惴不安的神色来，偷偷往萧子明那边看，见哥哥的身影已完全看不到了，才急匆匆跑到门槛处，扒着门框往外瞧。
可是哥哥已经走远了，他迈着小短腿走出屋子，大太阳晒得人头晕，他环顾四周，甚至原地转了好几圈，都看不到哥哥，哥哥真的走远了。
萧子墨慌乱了起来，他扁扁嘴继续找哥哥，想起“后山”两个字，他直往那边走，走了“好久”也还是不见哥哥在哪儿，于是呆立在原地，眼见就要哭出来了。
萧子明却突然从一旁挑出来：“子墨～”
萧子墨看看后山的方向，再看看哥哥，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哥哥坏……你坏！”
萧子明只是想逗逗自己这弟弟，哪里想到真给逗哭了，手足无措地去哄：“莫哭莫哭，我不逗你了，乖，我在呢我在呢，你莫哭……”
小娃娃依旧大哭，却只说哥哥坏，不说什么不喜欢哥哥的话，手也紧抓着哥哥衣袖，拽都拽不开。
“好了，是我不对。”萧子明轻声哄自己的弟弟：“哥哥给你赔礼道歉，给你摘果果好不好？”
“不好！你坏！”
“哦，那就不摘了～”
“呜哇……”萧子墨哭得更大声了：“哥哥坏……要、要果果，给摘果果就说你好……呜……”
“哎呀，原来在子墨心里，哥哥还比不上果果么？”萧子明一副我好难过我要哭了的样子。
萧子墨抽噎声小了起来，半晌才小声说：“哥哥好……不要哭，哥哥好……”
萧子明哈哈大笑起来，他那弟弟这才松了一口气，仍旧对果果念念不忘：“好哥哥应该、应该给弟弟摘果果？”
“好～给你摘果果。”
“摘很多！”
“嗯，摘很多很多……”
声音渐渐远去，耳边有清风吹拂树叶的声音，萧子墨从梦里醒来，有一瞬间分不清自己是三岁还是三十岁。
今日是他的生辰，可是他实在生不起过生辰的心思，不知不觉就来了后山，躺草地上睡着了，许多年前，他的兄长总爱领着他来这里，摘一些味道不错的果子。
他最爱吃的那种后山已经没了，因他三岁那年硬要兄长去摘那几颗大的，害兄长落进果枝间扎了一身刺，那种果子被父亲派人全都拔除了。
那个时候，父亲想过会有一天，他与兄长会父子离心老死不相往来吗？
应该是没有的罢，就像他也没想过，会有讨厌兄长的那一天——十三岁那年，父亲告诉他，兄长是被异世的魂魄占了身体，那不是兄长——这段时间里，他是真的讨厌过兄长的。
可是……可那是因为，他以为是幼时那个给他采果子、爱逗他玩、小大人般照顾他的兄长被占了身体，所以才如此恼怒，他那时才十三岁，又不常见兄长，又有什么分辨力呢？
然而那些伤害，却也真的无法弥补，也无力辩解。
萧子墨叹了口气，神情黯然，但他毕竟是魔教的教主，容不得他脆弱太久，离开后山出现在人前，他依旧是那个冷面红眸的妖异教主。
一路上见到不少教众，目光或畏惧或崇敬或惊慌不一而足，唯独没有柔和的宠溺，这些年，父亲性情大变，几乎不曾露出过笑脸，自然也不曾宠溺地看他。
心中苦闷，面上却不能露出来，他大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只想再好好静静，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他的脚步蓦然停住——
桌上，是一碗平淡无奇的素面，上面静卧着几个荷包蛋，萧子墨走过去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三个。
他想起很多面前，他问自己的兄长：“哥哥，别人的长寿面都是加两个蛋，为什么你总要放三个？”
那时，他的兄长是怎么回答的呢？
带着笑意的稚嫩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兄长说：“因为啊，长命百岁不够呢，我想让你长命千岁……”
可是，若你不愿原谅我，长命千岁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