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鹿家大院,地窖。
老狱头姓周,具体叫什么已经没人记得了。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只知道他在前清时就一直在商洛府的监狱里当差,手艺之精湛几可称艺术之境。石磊派了两个学徒专门服侍他日常,顺便学点怎么不沾一滴血而让犯人吐真言求速死。
地窖阴暗,三个汉子被绑在特制的椅子上动弹不得,角落里还有两具已经没有呼吸了的死尸。奇怪的是身上衣物整齐,面上白净却恐怖异常。
老狱头从三人面前的案上捻起一根长长的细针,放在沸腾的罐子里慢慢搅动。嘴里悠悠讲解道:“你们两个看好了,一定要等药汤熬至灌底半指甲,这样药性才浓稠,下针务必快准狠,就像这样……”
钢针从罐子抽出时,老狱头已然转身,话音落地钢针已经扎进椅子人的鼻孔里。那人目光呆滞似毫无所觉。身旁的两个椅子人看着眼神瞳孔极速放大,嘴里呜呜却喊不出一句话。
钢针就这么插在鼻孔里,老狱头转身拍了拍手,看着拿本子记载的两个年轻人,微笑道:“大狗爬墙,小狗学样。记的再多,不如亲手试试,这三个就是你们今天的功课。”
“是,师父。”
两人毕恭毕敬扶着师父坐到边上的椅子上,就着小炭炉沏好一杯浓茶放在他手边。老狱头锤锤有些发酸的大腿,常年待在阴暗潮湿的牢里,难免染上这些老寒腿风疾。端起茶盏吹掉上面的茶沫,安静的看着两个徒弟施展,不时出声提示或纠正他们的手法。
心里慢慢盘算,等这两徒弟出师了,自己就可以退休了,到时到底是去商洛的荣养院还是回乡下置办点田地养老。每月十块银元的退休金一直领到死,自己无儿无女的可咋花?要不去外地买个身子壮点的女人试试看能不能给老周家留个后……
“师父,您检查下。”
徒弟的话打断了他,慢腾腾起身上前看了一番,指着其中一人脸上的白纸道:“贴加官,寻常顶多五层桑皮纸就够了,你揭开看看,水渍还未完全透干你就加了,这是个慢活,要有耐心……”
石磊下到地窖,见老狱头在教导徒弟。站在一边没出声,等他说完了,才开口道:“这是大帅的宅子,不宜沾染晦气。弄出白鹿原处理了吧。”
这种活自有徒弟们去干,老狱头拿过案上的口供递给他,道:“今儿这三个也是丘八,和昨天那两个一样同是西安派来的,不过不是冯玉祥,而是……”
“辛苦周师父了,您可以回商洛了。”石磊打断了他,只要刺客是西安出来的,不是他也得是他。
老狱头不再说话,垂首慢慢收拾他的家伙什。半辈子的从业经历让他明白该闭嘴时一定要闭嘴,大人物考虑的事不是他这个五弊三缺之人能质掾的。
前院,候仲威看了完整的口供,半晌后道:“你真要这么干吗?”
石磊弯腰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帅一直不想进西安,可是你我都知道只有大帅做了督军,才能让千万陕西百姓过上和商洛一样的日子……”
“放肆,大帅的决定是你能质疑的,你拿二夫人受伤的事做文章,你就不怕大帅知道了砍了你的头?”
“不怕,只要能让大帅下定决心,四石死而无憾。”
候仲威放下手里的口供,眼睛望向窗外,端茶送客道:“你今天没见过我。”
“是,谢局长。”
石磊转身离去,消失在院子里。候仲威悄悄抹掉手心里的汗水,身子瘫软在椅子内。
…………
祠堂,祭祖仪式结束。黑娃和白嘉轩等一众族老留下来议事。
高翅椅上,黑娃沉吟了下说道:“子霖叔,这次能迅速抓到刺客,乡民居首功。你打报告至商洛,我会让高道尹免征白鹿原今年农税。”
鹿子霖连忙起身称是,祠堂族老起身作揖连连感谢。
黑娃摆摆手道:“刺客是冲我来的,说起来是我连累了大伙。孝武,你统计下受伤的人家,交给灵灵,她会代我登门致谦,另外给予金钱上的补偿。”
白鹿原参军的人数是商洛所有地区里比例最高的,祠堂里坐着的基本每一支每一家都有子弟在黑娃的军中。都说打虎亲兄弟,一族同样如此。黑娃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每当有族人战死,他回白鹿原都不敢看人家父兄的脸,生怕人家问自己要儿子,要兄弟。
现在在祠堂,黑娃起身作揖,道:“我准备攻打西安,驱逐冯玉祥。诸位父老,请恕黑娃报仇心切,如我败,给白鹿原带来灾祸,望族人乡党勿怪黑娃……”
白嘉轩拐杖用力敲打地面石板,随之所有族老起身用脚顿地。白孝武打开祠堂大门,朝外面等候着的男丁用力大声喊道:“黑娃出征,族人蹈舞壮行!”
这是关中大地流传千年的习俗,只要本族有人领兵出征,所有族人会聚集在宗社舞蹈,祈求祖宗保佑他们的儿郎得胜归来。石磊站在阴影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咚咚咚……”
黑娃在族人声嘶震天的舞蹈中,从祠堂走出来。跨上王德彪牵过来的战马,带着警卫连的军士头也不回的朝塬下奔去。
鹿三靠在树干上,望着儿子远去。眼里的泪水再也憋不住,沿着粗黑的脸庞滑落到地下的泥土里。白嘉轩过来拍拍他肩膀,道:“三哥,莫哭咧,黑娃这是给咱塬上挣命哩,不去西安城弄唬哈,咱们白鹿原将永无宁日。好着哩,好着哩……”
“我就是想着,黑娃他才二十来岁啊,我这个做大的每天待在宅子里,啥也帮不了我的儿啊……嘉轩,额没用啊。”
白嘉轩道:“儿过十五夺父志,孩子们有出息,想去外面闯就得让他们趁着年轻去闯去干,我们在家守好田地宅子,孩子们累了回家有口热乎饭吃就行了……”
三官庙,大殿已经被改的看不出原样。秦军的前线作战指挥部就设在此处。
黑娃进殿,长桌两侧的军官全部起立肃立。
马鞭扔在长桌上,黑娃坐到中间主位。张开凤翻开文件,念道:
“陕西督军冯玉祥横征暴敛,百姓民不聊生,士绅苦不堪言,我秦军吊民伐罪……”
“不用念了,檄文是给外人看的,咱们自家兄弟,我直说了。”黑娃打断张开凤冠冕堂皇的文章,道:
“你们大帅被人刺杀,我媳妇儿为我挡枪身中两弹,差点殒命。妈拉个巴子的,老子忍不了这口气,老子要报仇,打进西安城捉住冯玉祥血债血偿,就这么简单,你们咋说?”
正所谓,君辱臣死,在座的轰然应道:
“报仇,血债血偿!”
“踏破西安城,活捉冯玉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