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鹏涛苦笑说:“把儿子送到火车站,我就赶紧回家,虽然平时我上班的时候也是把媳妇一个人锁在家里,但是那一天我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甚至都来不及把儿子送上火车。回到家里,一打开门我就傻了,我媳妇用她的丝巾在天花板的吊扇上上吊自了。我吓得双脚一软就瘫坐在地上,媳妇的两条腿就在我面前荡来荡去。当时我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地上还有一张纸,歪歪扭扭的自己应该是媳妇留下的,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去找闺女去了……”
吴鹏涛几度哽咽,连话都说不利索。邬先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等着他平复心情。
无声地哭泣了好一会儿,吴鹏涛这才继续说:“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照顾了精神时常的媳妇这么多年,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我也想过离开。只是每一次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媳妇却没想过放弃和离开,而是坚定不移地选择和我在一起,这份情谊值得我用一辈子去感恩,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媳妇的。当时我用这样的解释来安慰自己,媳妇的精神状态很差,她能活一年我就好好照顾她一年,她能活十年我就好好照顾她十年,等到媳妇去世,我也就真的解脱了。可真的等到媳妇撒手离我而去的那一天,我这才明白,媳妇的死对我来说不是解脱,而是把我全部都带走了。我根本就没办法去想象没有媳妇的日子要怎么过得下去,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彻底清醒过来,其实她从来都不是我的累赘,反而是我生活的支柱。我当时已经失去了生活的勇气,既然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也就不需要我再为他铺垫什么了,这以后的路他完全可以靠自己走下去了。想到这里,我把媳妇的尸体从吊扇上放下来,放到了我们卧室的床上。我觉得不应该让媳妇就这样孤零零一个人离去,即使是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也要照顾她才对。这个时候我对死亡已经没那么恐惧了,甚至有一点小小的期待。我翻遍了家里的药箱,根本就没有能让我结束生命的药。我想像媳妇一样上吊自。当我准备好一切,我把丝巾悬在吊扇上,然后踩着椅子把头伸进了丝巾打成的结里。我用力蹬翻了椅子,窒息的感觉瞬间就让我有了一种后悔的感觉。不过吊扇的承受力似乎根本不足以禁得住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吊扇的扇叶被我弄断了,我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这种死法实在太痛苦了,不知道媳妇临死之前是不是也同样清醒了过来而感到后悔呢?”
邬先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真傻,如果死可以解决问题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苟延残喘的人了。”
吴鹏涛也笑了笑,表示对邬先生的感激,他继续说:“是啊,死本就没那么容易,我虽然不想再感受那种窒息的感觉,但我一心求死的心情没有改变。我想了想,就打算用另外一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从厨房里拿来一把锋利的刀,我躺在媳妇的尸体旁,然后用刀划开了手腕。说实话这比上吊来的安静多了,我的手垂在床沿下,听着血滴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声音,我很快就感觉到了冷,那种感觉又让我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雪夜,想起了把我女儿丢在福利院门口之后,我也是这么心寒。”
邬先生说:“是了,割腕自的人在身体流失大量的血液是会感觉到冷的。所以一般的人都会选择在浴室里泡着温再自。”
吴鹏涛自嘲地笑着说:“我当时哪里会考虑那么多?我只是想在死的时候也能和我媳妇待在一起。这或许对我来说算是最好的归宿了。当时我还记得我的意识原来越模糊,朦朦胧胧之中我好想看到了我的女儿,还是那副婴儿的样子,只是眼里没有见到父母时的欣喜,也没有得知父母抛弃了她之后的怨恨,就是那样冷冰冰的眼神,或许女儿在见到父母因为愧疚而自责了这么多年最终死去之后,而选择原谅我们的了吧。眼前的幻象开始涣散,我又感觉自己听到了儿子的惊叫声,紧接着好像有好多人在我的家里走来走去,我又像是悬浮了起来似的,轻飘飘的,飘进了什么车里,还响着奇怪的声音。后来我觉得太累了,就闭上了眼睛。我还以为当时必死无疑呢,可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我注意到自己躺在病床上,这里应该是医院。我儿子就在病房的椅子上睡着。儿子发现我醒了之后立刻就去叫了医生,经过简单的检查之后医生说我已经没事了。在病房里,我和儿子久久都没有说话。原来那一天把儿子送去火车站之后,儿子突然想起来学生证忘在了家里,当时的火车票如果是学生票的话会省一些钱,所以儿子打算趁着火车开车之前赶回家取回学生证。只是没想到一回到家里看到了家中一片狼藉,他还以为是遭了贼,直到看到我和他妈的尸体都在卧室里,他立刻就明白了一切。也幸亏儿子回来的及时,这才救了我一命。尽管我并没有那么开心。我和儿子草草料理了媳妇的后事,儿子本想在家陪着我,可我担心会影响他的学业,所以就坚持让他回去上课。大概又过了半个月吧,我去医院复查,失血过多而产生的影响基本痊愈了,但是医生告诉了我一件事,在检查的时候发现了我的肺部有阴影,经过进一步的化验已经基本可以确认我得了肺癌,而且已经是晚期了。用医生的话来说,如果我幸运的话,大概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可以活。如果是普通人听到这样的话,无疑是晴天霹雳一般,但是对我来说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应该说是释然。而且我是幸运的,我还有半年的时间来让我做一些事情。我没有把我的事情告诉儿子,他的前途是光芒的,不应该被我这样的人拖累才对。我打算在我死之前给我的儿子留下点什么,正巧我得知公司正在铸造一批奥运会主题的纪念金条,所以我就打定了主意,要得到这些金条。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都清楚了。”
邬先生恍然大悟地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难怪你会把一个精神病人的状态模仿的惟妙惟肖,原来你和一个精神病患者朝夕相处了十几年。也难怪你不过是个司机而已,竟然又胆子做这样的事情,原来你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吴鹏涛点了点头,说:“没错,我就是想让我的儿子下半辈子不用为了生活而奔波,那批金子……金子……”
说起金子,吴鹏涛的表情突然开始扭曲了起来,紧接着他痛苦地抱住了脑袋,身体还在颤抖不止。
看到他这个样子,邬先生还是叹了口气,说:“我说的没错吧,对于你这种精神力比较强大的人来说,我完全就束手无策了。不过这些事情搁在你心里已经很多年了吧?现在说出来是不是心里舒服多了?”
吴鹏涛就像是在另一个时空里和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交战了一番,他的额头上已经深处了密密麻麻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