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就是让甄先生亲自迎接的人物?”
“原来不是马先生啊……”
“那位老者是谁?竟然能让钱胜和甄先生一同到大门迎接?四九城来的大人物?”
“你应该问的是,那个年轻人是谁。之前钱胜明显是将他放在第一位的。”
“有道理……”
虽然眼前的人不是众人预想中的马斗器,但是却仍不减弱他们丝毫的热情。
甚至,这份意料之外,让众人的热情更加高涨起来,开始纷纷好奇门口两人的身份来。
不是鹏城的财神,却居然能够让钱胜和甄屹钊联袂出门迎接。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其中的韵味,可比马斗器亲临,还要令人耐人琢磨。
特别是两人中,还有一名器宇轩昂,拔俗出尘的年轻人。
不少未婚的离异的已婚不性福的少女少妇,眼神都闪着明亮的光。
门口的百余人,尽是盛海的顶级名流。
他们穿着工艺极其考究的定制礼服,价格是普通人几年十几年的工资;身上某个不起眼的饰品,便是普通人家几十年,或者是一辈子都挣不到的天价。
他们盛装出席,本该在宴会厅内活色生香,觥筹交错,却齐齐地站在了门口,迎接这两个不知身份的神秘人物,眼中探询的目光也如领间耳畔的饰品一般明亮。
在盛海,极少能有人有如此高规格的待遇,让这么一群人,齐聚在大门口迎接。
以至于,和平酒店的店员目瞪口呆,集体失神;街道上的行人,也都不由自主纷纷驻足,兴奋地举起手机,拍摄这一场气势彪炳的磅礴场面。
蝇蝇嗡嗡的私语,也如同浪打沙滩,向着齐野狐一波一波地打来。
作为这番或许是因为机缘巧合,或许是因为有人刻意引导,而掀起来的惊天规格的迎接场面的主角,齐野狐仰望和平饭店时的那股意气,反而如同暗流,潜藏到心湖深海去了。
面对如此气焰熏天的场面,他的心却诡异地沉静了下来,无悲无喜。
或许是十一年的怨气的指引,齐野狐的目光在百余人中,轻易地找到了那两对错愕、震惊的眼神,平静地遥遥对视。
一群情绪火热的盛装男女中,程骏升和唐艳雪的神情变得极为难看!
程骏升面上的肌肉剧烈地抖动着,浓郁的怒火在两颗眼珠里暴烈跳动,怒气喷薄而出,却被周围人群好奇的热情轻而易举地碾压下去。
唐艳雪挽着他的胳膊,能清晰地感受到其袖子底下,因愤怒而紧绷僵硬的肌肉。
而她自己,也面冷如霜!
“竟然是这个小瘪三,怎么可能是这个小瘪三!”
程骏升以只有唐艳雪能听得见的声音低沉怒吼,全身发颤。
让他们俩兴致勃勃、情绪激动地跟着出来迎接的,竟然是这个前不久在自己面前凄惨下跪、如同断脊之犬的泥腿子?!
莫大的耻辱仿佛一把熊熊烈火,将他吞噬。
齐野狐的眼神聚焦到他们身上,他们身边所有的华服男女,尽皆成了背景与陪衬,浮光掠影,衬托出这次仇人见面的盛大,与刻骨。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带着积年宿怨的双方遥遥相对,一方潜身于人群,一方万众瞩目;一方怒意喷薄,一方深沉如渊,空气之中似乎充满了煊赫的怒焰,以及怨毒的冰凌。
恍惚之间,齐野狐眼前又浮现了十一年的暴雨山洪,以及那个装了半坑冰凉锈红泥水的老葬坑。
葬坑中的老者因死前的痛苦,面容扭曲,但嘴角眉梢却带着得偿所愿的释然和开怀。
随着已经不成型的泥糊一锄头一锄头地刨下,老人冰冷僵硬面容,也一点一点消失在齐野狐的眼前,直到葬坑被填平……
身临一场极尽殊荣的盛景,一阵浓烈的悲戚却如海啸般压来,齐野狐感觉心脏猛地一阵剧烈痉挛,几乎就要窒息。
“当乐景而不能享者,毕竟是薄福之人。”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只枯瘦手掌,以自制的牛尾毛笔,在旧报纸上写给自己临摹的如瘦蛟嶙峋的法帖。
“毕竟是薄福之人……”
齐野狐无声喃喃,手掌轻轻地抚过胸口,蓦地笑了起来。
“钱老爷子,您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可真是折煞我这个小辈,诚惶诚恐!”齐野狐爽朗笑着,大步迎了上去。
“我可没这本事给你弄那么大阵仗,这都是甄先生的魅力。”钱胜哈哈一笑,自然而然地将甄屹钊介绍给了他。
一旁的陈凯担心齐野狐不知道甄屹钊的身份,从而使得场面难堪,也是半开玩笑地打趣道:
“甄先生乃是鹏城财神马斗器,马先生的生死之交,身份尊贵。你能让他到大厅门口相迎,不知道让多少人红眼啊。”
“看见后面百多号人没?平日里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但为了看看能让甄先生亲自相迎的,是何方人物,一个个全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陈凯笑着说着,一边还给齐野狐使眼色,他觉得自己的提示已经很明显了,若齐野狐再看不出来,干脆自挖双眼得了。
好在齐野狐的反应也没辜负他的苦心,一脸诚挚的笑意,热忱道:“原来是甄先生,久仰久仰!”
陈凯正了正领带,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并不知道,齐野狐当然是认识甄屹钊的。
上次张威在商场找过茬后,宁脱兔便跟他详细介绍过他们师徒二人的信息。
顺便,也跟他介绍了一下马斗器,以及东南沿海一线的“一二三四”。
所以,齐野狐对甄屹钊并不算陌生,甚至从信息上的熟悉程度来讲,比陈凯更了解这个人。
只是,不知其是敌是友。
甄屹钊刀眉虎目的阳刚面庞也热情地笑了起来,与齐野狐握手道:“哪里哪里,小神医的名号,我才是如雷贯耳。”
“先前从钱老先生的口中,便知小神医英武不凡,如今一睹真容,远甚闻名!”
门口的一大群人本来就是来看热闹的,但真见到甄屹钊居然对一个年轻人如此客气,都忍不住心头震动,难以置信。
这少年,莫不是真是四九城来的公子哥?
齐野狐自然不知道,也懒得管那群华服男女在想什么,只是专心地应对面前如山岳般的甄屹钊,谦逊道:“愧不敢当!甄先生和钱老爷子都谬赞了。”
手掌和甄屹钊相触的瞬间,齐野狐便知道此人是个棘手的硬茬子。
掌肉厚实,筋骨坚实,这样的手握拳之后,如同一坨棉花包起来的铁块,劲力全藏在里面,穿透力极强,阴毒至极。
甄屹钊笑得亲切,齐野狐也面上热忱,嘴上应承话不落地,但依旧没有对他放下戒心。
毕竟之前在商场中,与他徒弟的初次相逢,可算不上愉快。
“张威!”
笑着寒暄之后,甄屹钊突然厉喝一声。
张威从他身后走上前来,低头恭敬应声:“师父!”
“你上次做的荒唐事,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小神医道歉。若是得不到小神医的原谅,你就在这儿一直站着吧!”甄屹钊虎目威严。
“这是……”
齐野狐心里明镜一般,面上却装得一脸好糊涂。
他早就看到了甄屹钊身后一言不发的张威,之所以一直不说,就是想看看这师徒二人要唱什么戏。
“小神医您也知道,我们这些武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加上与人动手打打杀杀,身上难免留下暗伤顽疾。年轻的时候还好,仗着身体本钱能够扛过去,可越到老,这些伤病发作起来,真是要人命啊。”
甄屹钊幽幽叹道,颇有股英雄迟暮的凄凉,让齐野狐都忍不住有点同情。
“我此次临时来盛海办事,恰好听闻您妙手治愈钱老先生的事,心里钦佩不已,便让这孽徒邀您来寒舍做客,以图结交。”
“谁知这孽徒满脑子打打杀杀,会错了意,得罪了小神医!”
说到此处,甄屹钊又是一脸怒容,愧疚道:“孽徒惹得小神医不快,我也拉不下这张老脸,再上门叨扰。所以只好辗转找到钱老先生,想以这场宴会为契机,以他为中间人,代为引荐。”
“这孽徒,小神医要打要骂,随意处置!”
甄屹钊声音不小,所说的内容,身后百余号男女都听得清清楚楚,随后一阵恍然。
原来这个年轻人能够让甄屹钊亲自迎接,靠得不是什么身份,而是一手神乎其技的医术。
恍然之后,心里便涌起几分震撼来。
同时,看热闹的心情更加地高涨,想要看看这位小神医究竟如何处置甄屹钊的爱徒,以及他又会如何为甄屹钊治疗顽疾的。
而一些心思活泛的,已经在心里思索着该如何结交了。
钱胜猝然昏迷的病情,在场的无人不知,只是为何他会突然没事人般醒来,这却是一团迷雾。
现在真相在他们面前揭开来,原来是有这位小神医出手相助。
连整个盛海都无法解决的疑难杂症,都被面前这个年轻人解决了,那跟他打好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否就等于多了一条命?
一念至此,一些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已经开始觉得自己身上治不好的顽疾,又开始隐隐发作起来。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医术能力压整个盛海的杏林名宿,这件事听起来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但是连甄屹钊都在他面前如此低姿态,就不能不让人相信了。
听了甄屹钊的话,齐野狐也是恍然大悟,随后大方笑道:“既然只是个误会而已,甄先生就不用介怀了。不打不相识,说不定以后我与高足还能成为好朋友。”
“小神医高风亮节,令人佩服。”甄屹钊赞叹道,随后又冲张威喝道:“还不向多谢小神医!”
张威还是一副低头恭敬的样子:“谢小神医宽宏大量!”
齐野狐笑着摆摆手。
如此收尾,一旁的钱胜和陈凯,也将悬着的心放回去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双方之间还有这么一场“乌龙”,也生怕齐野狐年轻气盛,真就将那张威怎么地了。
虽说甄屹钊摆出了那样的姿态,但稍微懂点人情世故的都知道,那也仅仅是做个样,让双方都好下台而已。
齐野狐要真当场落了甄屹钊的面子,即便之后治好了后者的顽疾,双方的情分,估计也就止于此了。
这对齐野狐来说,绝对是个天大的损失。
钱胜和陈凯这对翁婿,皆是作如此想,身后百余号盛海名流,也莫不如是。
“那小神医,我这一身顽疾……”甄屹钊半吞半吐,试探问道。
这样羞怯的神情,出现在这个魁梧大汉的身上,有些莫名的喜感。
齐野狐笑道:“甄先生的面子,我岂敢不给啊?”
旋即两人对视一眼,爽朗大笑起来。
钱胜作为东道主,自然也不能让众人在门口喝江风,趁热打铁道:“两位化干戈为玉帛,可喜可贺,不如进去喝一杯,庆贺一番,之后的事情再详谈。”
“再好不过。小神医,情!”甄屹钊大笑,伸手道。
“请!”
齐野狐也伸手,拉着胡云,向着门内大步前行。
胡云用眼角余光瞥着齐野狐,看着他脸上似乎真挚万分的笑脸,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微妙情绪。
他是了解他这个外孙的,这种恭维寒暄的社交场合,一向是其最为厌恶的。
以前在村里,齐野狐都懒得给那狗日村长一点好脸色,而如今在这衣袂飘香的十里洋场,其中的虚情假意更甚村里千倍万倍,他竟也如鱼得水。
这头野狐狸,终于也开始拗着性子行事了,而且还做得很好。
这是他一直以来期望的场景,本该高兴,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心里堵得发慌。
种种情绪,只能他自己消受,齐野狐如今正在甄屹钊和钱胜中间左右逢源,笑脸灿然,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他。
拐进茉莉酒廊,光线有一瞬间变幻。
就是这短促的一霎,一抹血色的阴戾,如同深海的虎鲨,从魁梧的汉子眼底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