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重新回归,在一瞬间洗掉了宴会厅的冷清,宽阔的宴会厅再次充满欢声笑语,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但隐隐间,场中的氛围变得与之前有些不同。
之前虽然有甄屹钊作为权势中心,周围聚集了一堆人。
但一些明知无法挤入那个圈子的人,也都识相地远离,没有自找没趣,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而是与那些平时多有往来的熟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
整个宴会厅虽然界限明晰地分割为数个小团体,但也都相谈甚欢,气氛和谐。
现在的宴会厅里,虽然表面上依旧如先前一般,这些华服男女或以关系,或以企业体量,分成了数个小群体言笑晏晏。
但是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周围人在聊天时的敷衍,和心不在焉。
对此,也没有谁生出不满,或者直接道破这微妙的氛围。
因为所有人都一样,他们的目光,都在聊天的间隙,情不自禁地瞟向那数十人簇拥的中心。
这一次,他们目光的主角,再也不是那魁梧的如山岳的男人,而是男人身边,那笑容灿烂的年轻人。
钱胜的救命恩人,甄屹钊谦卑接待的人物,力压整个盛海杏林的神医……
这么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光环,让人捉摸不定。加上之前面对百人迎接的大场面时,那种淡定从容的气度,让所有人都认定他绝不简单。
神秘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因为它会使人好奇,从而勾起人探寻的兴趣,而探寻越得不到结果,这份神秘就会越发深入人心,在人心里形成一种臆想的强大……
所以齐野狐什么都没有做,便轻易地征服了宴会厅的所有人,也牵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对此,如今身处厅内权势风眼的齐野狐,其实是知道的。
因为宴会厅现在的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
在说话的间隙眼神微微一瞥,本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
但若是在一个空间内,超过百人都在以某种频率,固定地交错做这个动作,而且瞥向的都是一个方向,那么再细微的动作,也会变得极为明显,而且都会让氛围形成一种质变。
所以不只是齐野狐,所有人都察觉到,在一片浮华的欢声笑语中,其实隐藏着一道道微不足道的细流。
这些溪流由好奇探寻的眼神形成,最后汇聚成了一片浩荡的暗流,在人群之间肆意奔流。
沉默,但是势不可挡。
陈凯抿了一口香槟,笑得愉悦。这样的情景,是他最乐于见到的。
关于这场宴会,他的本意,便是将齐野狐推向盛海名流的视线中心。
随后,以齐野狐的能耐,必然能在盛海上层圈子迅速崛起,成为所有豪贾甚至是政要争相结交的人物。
而他,或者说钱胜集团,作为齐野狐的第一个伯乐,也是将他送到这个圈子中心的跳板,到时候能从中获得的巨大利好,不用想都能够预料到。
这是纯粹从利益的角度考虑。
从情感的角度,陈凯也很乐意见到眼下的场景。
或许因为都是农村里出来的人,他在齐野狐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所以齐野狐在盛海崛起得越快,所达到的地位越高,他就越有一种淋漓快意的“报复感”!
另外,从私人的角度,齐野狐也是他的大恩人。
单说救治好了自己老丈人这一件事,就足够让陈凯对其感恩,更不要说老丈人苏醒后的一系列决策,让他青云直上,直接进入了董事会,成了乾盛集团的太子爷。
于利于情,于公于私,当前的场景,都是陈凯能想到的最满意的情况了。
本来宴会之前,他心里便已经有了几个方案。
其手段不外乎以一些他所知道的、一直遭受顽疾折磨的富商为突破口,让齐野狐以点破面,逐步打开整个盛海商圈,进入其中。
这是他能想到最直接有效的方案。
只是没想到甄屹钊一个随意的举动,便如同一枚核弹直接爆炸,摧枯拉朽地炸开了盛海的上层圈子,并让齐野狐直接空降到了这个圈子的最中心。
这个效果,可比陈凯所有的方案都要好上千百倍,这样的意外之喜,也让他大为开怀。
“陈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不见嫂子?”
齐野狐从一大堆不认识的热情笑脸中忙里偷闲,跟陈凯话起了家常。
“她啊!”陈凯拉回思绪,有些无奈地笑起来。
“我们不是打算转给你一套房产吗?手续流程不少,明明秘书律师去办就可以了的,她非要每个环节都亲自去。还要给你换新家具,说是不能让你用我们的旧东西。”
钱胜也颇有些吃味地插话道:“是啊,搞到现在都还没有搞完,连自己亲爹的康复庆祝宴都迟到了。”
“这倒是我的罪过了。”齐野狐也哈哈一笑,顺水推舟道:“为了赔罪,一会儿我再给老爷子复查一番,然后给您一个药膳方子,每周吃上那么一两次,保您身体绝对健朗。”
“野狐你的方子肯定管用,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钱胜大喜笑道。
笑过之后,转而又言:“不过复查什么的,我这把老骨头倒是不急,甄先生为了请你出手,可是费了不少苦心,还是先解决甄先生的问题吧。”
钱胜又将话题扯回甄屹钊身上,提点齐野狐的意思十分明显。
听到话头落在自己身上,甄屹钊也摇头苦笑起来:“说来惭愧,若不是最近这旧伤反反复复发作,实在令我痛不欲生,我也不会如此草率就敢劳烦小神医。”
话刚说完,他的神情便不自然起来,随即一股血色涌上脸庞,额头之上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虎目圆瞠如灯,神色极度痛苦。
“师父!”
张威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赶紧从兜里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几粒药丸来,给甄屹钊服下了。
甄屹钊服下药丸之后,便闭目调息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虹饮海一般,气势惊人。
其胸腹也以某种特定的节律,夸张地鼓胀收缩,发出一种类似野兽般的低沉闷吼声。
“虎豹雷音。”
齐野狐心中暗道,眼底的青芒急促一闪。
这如野兽闷吼的声音雄沉有力,代表甄屹钊的境界,已经到了行气境的巅峰了。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的目光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汇聚过来了,整个宴会厅看着如此新奇怪异的景象,陷入了沉默。
甄屹钊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痛苦扭曲的表情也舒缓下来……
三五分钟之后,他缓缓睁开了眼。
“甄先生,感觉如何?”
“甄先生,没事吧?”
一群人紧张关心,钱胜也是急匆匆道:“快!送甄先生去沙逊阁休息!”
远处几名侍应生赶紧过来,但又被甄屹钊自己挥手叫退。
他有些虚弱地笑道:“没事,老毛病了。”
“甄先生,需要给您叫医生吗?”
“叫什么医生啊,这儿不就有小神医吗!让小神医出手,彻底解决甄先生的症结,我们也好开开眼界啊!”
“对对对!”
一群人附和起来,随后所有的眼神都落在齐野狐身上。
齐野狐心里微微冷笑,这帮有钱人,是把我当成卖把式的了。
陈凯站出来招呼道:“要让野狐给甄先生治疗,也得先让他们坐下啊,总不能围在这里治病吧?赶紧收拾几个座位出来,扶甄先生坐下!”
侍应生忙活起来,将桌椅搬了过来,人群也喧闹着让开一条道。
趁着人群的喧闹,陈凯在齐野狐耳边低声劝道:
“野狐,我知道你心里不快。但这同样是个好机会,能够最直接地让他们见识你的本事。忍下这一时的气,之后便该轮到这些人,低声下气地求你了。”
话语中带着磨牙吮血的腥气。
作为浮沉十年的鬣狗,齐野狐当下的心境,他自然是感同身受的。
“我知道。”
齐野狐冲他微微一笑,神情无异。
陈凯所言,他自然也想得通,也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天大的委屈。
再说了,忍气而已。他忍了十一年,本就是行家里手。
“小神医,劳烦了。”
甄屹钊已经坐下,声气虚弱。
齐野狐在他对面落座,伸手探脉,微微一笑:“举手之劳。”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再加上老参的助益,齐野狐的境界日益精进,生玄气也愈发浑厚、深沉。
饱满的生玄气顺着手太阴肺经长驱直入,如滚滚江河逡巡甄屹钊的全身,将其所有的情况返送到脑海里。
人形模型很快成型。
那些代表伤病的黑影,密密麻麻遍布全身,看起来像是甄屹钊整个人被虫子啃食得残缺的树叶一般,惊得齐野狐险些倒吸一口凉气。
“光是臂骨和腿骨就有十五次的断裂,其中至少十次,在之后没能得到完好的康复;颅骨骨裂的次数也不少,甚至有两处断裂之后错位愈合;枪伤至少二十处,其余的零碎就不提了……”
“不过最严重的,应该是丹田处的损伤,这伤要再偏一点,丹田便会破碎,甄屹钊就会直接成为废人……”
“那些丹田经脉中的淡色气流,应该就是真气了。他由于丹田受损,控制丹田真气就会变得十分困难,所以经常会忍受真气暴乱的痛苦,刚才的情况就是这样。”
“他找我医治的,应该就是他丹田的重伤……”
齐野狐心里笃定道。
“小神医,如何?”
甄屹钊即便坐着,也比齐野狐高了差不多一个头,低头看着后者,眼神发亮。
“小事。”
齐野狐自信一笑,将麂子皮的针袋取出,摊开:“丹田重伤,施针便是。”
听到齐野狐一言便道出自己的病情,甄屹钊神情一肃,旋即看到针袋上的佛手莲花银纹,眼瞳又猛地一缩。
“那便有劳小神医了。”
他不动声色,利落地脱下礼服衬衣,斜靠在椅背上,露出一身如山岩般雄壮的肌肉,以及满身的疮疤。
其中最为恐怖的,是腹部那一个巴掌大小的乌黑疤痕,形状如同一滩水溅射开去,极为狰狞。
这样一具躯体摆在面前,场中众人无不肃然,眼中闪烁着难言的光泽,人群中传来女性的低声惊呼。
侍应生又搬来一个绣墩,齐野狐在甄屹钊身前坐下后,无言落针。
天罡针法很快成型,玄奥繁复的星轨图案在他眼里亮起,磅礴的生玄气落地生根,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随后的二十分钟里,宴会厅的所有人只见那乌黑疤痕慢慢变为红色,然后继续变淡,直至老皮剥落,白嫩的新肌长出。
不止于此,甄屹钊身上其他部位的大小伤疤,也在变淡,最终颜色与周围的肤色相差无几。
人群从一开始的哗然,再到不敢置信的沉默,最后所有人的眼神中都爆发出火热的光亮……
“好了。”
齐野狐收针轻道,拿过陈凯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
这次施针的消耗,比之钱胜和陈医生的爷爷加一起,还要巨大。
经过这几日修炼而更加壮大的生玄气,也消耗了大半。
不过好在,该做的,全部完成了。
甄屹钊晃晃膀子和脖子,骨节咔吧作响,整个脊背如同蛟蟒一般虬结翻滚,全身上下爆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狂悍气息。
感受全身前所未有的舒爽,他咧嘴笑道:“本来是请小神医治疗我丹田的重伤,没想到其他七七八八的小伤小病,小神医也顺手帮我治好了,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啊!”
齐野狐嘴角微撇,抬头回笑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顺手为之而已。”
两人一高一低,对视笑着,本是和谐融洽的场面,但围观的众人却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起来。
两人之间,似乎涌动着无形的气势,形成了一种怒涛拍岸的对峙局面。
是错觉吗?
人群沉默着,但沉默之下却又火药即将引燃般的躁动。
“嗡~嗡~嗡~”
震动的声音响起,齐野狐从兜里掏出手机,旁若无人地接了起来。
“喂”字还没有说完,就被那头山呼海啸般的咆哮给淹没了,随后急促的声音如同暴雨,在人群中心砸下,所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赶紧找借口离开宴会!我刚刚查出来,张威之所以对你起杀心,是因为甄孝仁!”
“张威是甄屹钊的亲传,甄孝仁是甄屹钊的儿子,亲儿子!你杀了人家的儿子,他们自然找你报仇!甄孝仁、甄屹钊……我早该想到的!”
“我还查到甄屹钊也会出席钱胜的宴会,这显然是冲你来的,他是行气境巅峰的武夫,你绝对不是对手,找到机会赶紧逃回来!”
宴会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成了冰,将所有人都包裹在里面,所有人都变成了冰雕,一动不动,只是眼中闪着惊恐的光泽。
压抑了整整一晚,滔天的怒焰终于毫无保留地从甄屹钊的体内爆发出来。
“喂!喂喂!喂喂喂!”
见齐野狐不回话,那边又急促地喊起来。
“那个……”齐野狐大拇指盖刮了刮眉毛,悠悠地开口。
“什么?”
“以后打电话啊,声音小点,这样比较有礼貌。”
“哈?”
那边一头雾水地疑惑出声。
回应她的是一声砰然巨响!
椅子炸碎飞溅,地板蛛丝网结,魁梧的男人动手如山倾,沛然大势!
齐野狐人如破布口袋倒飞而出,一路砸倒桌椅和香槟塔。
绣墩还留在原地,完好无损,半空之中,一篷血花妖异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