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齐野狐的小蓝车歪歪扭扭地拐进成城中村时,都已经逼近了午饭时间。
车前斗里除了好不容易买到的药材,还有一大袋新鲜的蔬菜和肉。
自行车刚拐进老楼所在的街道,齐野狐就看见楼下拥挤的人群,心里“咯噔”一声,一下提了起来。
以为是甄孝仁的人这么快就来报复了,他赶紧猛踩脚下脚蹬,自行车速度猛提!
等离近之后,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原来并非是甄孝仁的报复,而是有群医生来这里办义诊活动。
估计是觉得齐野狐租住的这栋楼恰好在中心位置,所以把桌子支在了这里。
来来往往的人群,也都是附近的住户,多是中老年人,来享受免费的全面检测的。
看见旁边停着的车上印着“华山医院”的字样,齐野狐这才把心放了下来。
单车停在指定区域,齐野狐拎起药材和菜,就打算直接上楼。
有生死玄经在身,自己和外公都完全不需要检测。
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人群中的争执声传来,让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老人家,您的癌症已经中晚期了,必须住院治疗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劝说道。
听内容,是这次义诊的其中一名医生。
“不用了,谢谢你 。”这是一句方言挺重的普通话,声音明显苍老。
齐野狐瞬间就听出,这句话来自自己外公。
“老人家,你不要放弃啊!以您的情况,还是有治疗成功的几率的,要是放任不管的话,恐怕就真的……”女医生继续耐心劝道。
“真的不用了。”胡云笑呵呵摆手,一点没有担心的意思。
女医生又劝了几句,但胡云还是笑呵呵地拒绝,最后只能求助般地看向旁边另一个年轻女医生。
年轻女医生比前者年轻太多,仅仅二十出头的样子,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才是真正的领导者。
年轻女医生穿着一身干净的白大褂,一束马尾利落地扎在脑后,脸上的黑框眼镜又让她显得有些书呆子的匠气。
但只要她一开口,就让人感觉到一股秋草般冷肃。
“是担心支付不起治疗费吗?”人如秋草的年轻女医生单刀直入,直指核心,“放心,我们医院最近刚好有个新项目,是关于癌症的新治疗方案。”
“这套新的治疗方案,在国外的临床试验中,已经初步见效,如果你愿意加入这个项目的话,治疗费用完全不用担心,全部由院方承担。”
中年女医生望着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同事,神情惊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胡云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操作,一时愣在原地。
年轻女医生以为他心动了,但其实老家伙想的是,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不早两天出现?
“我们这个项目刚好还差最后一个志愿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现在就签协议。”年轻女医生继续道。
胡云知道她误会了,正要开口,斜刺里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帮他回绝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真的不需要。”
开口的自然是齐野狐。
年轻女医生撇过头,看着手拎两个塑料袋儿的齐野狐,推了推眼镜,眯起眼:“你是?”
“我是他外孙,姓齐,齐野狐。医生您怎么称呼?”对方没有恶意,齐野狐自然微笑相对,同时心里闪过一丝恍惚。
总觉得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些眼熟……
“我姓陈。”女医生报出一个姓,但没有说全名。
齐野狐也不在意,抛开脑子里那股淡淡的异样感,依旧笑道:“多谢陈医生的好意了,不过志愿者什么的,就不必了。”
陈医生眉头皱起,看了一眼胡云,又盯着齐野狐道:“老人家的病情你了解吗?现在开始治疗的话,说不定能治好,若是继续拖下去的话,就难说了。”
“你刚才或许没听清,老人家若愿意成为志愿者,治疗费用是由我们医院全包的。”
“我外公的病情我很清楚,你说的我也听清了。不过不用了。”齐野狐还是礼貌拒绝,“我们已经在治疗了,而且我想,比你们医院的治疗方案要好。谢谢。”
废话,生玄气效果那么好,仅仅治疗两次,就从晚期变成中晚期,简直奇迹!哪个医院能有这么好的效果?
按齐野狐的估计,顶多一个月,就能彻底根除外公的癌症,干嘛还要去医院遭那个罪!
齐野狐和胡云心知肚明,不过围观的众人却不知情,“啧啧啧”地议论起来。
“哦哟!这个后生口气大的哟!”
“华山医院可是孵蛋大学的附属医院,水平很高的!这个年轻人居然敢说效果比华山医院还好,肯定在吹牛。”
“年轻人脑子拎不清,怎么老人也跟着瞎胡搞,不拿自己命当回事的呀!”
陈医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她和周围众人想的是一样的,觉得面前这一老一少是在不太靠谱。
看到齐野狐手上拎的中药,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悟,问道:“中医?”
齐野狐知道她误会了,不过也没有澄清,笑了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瞎胡搞哦!现代医学都弄不太明白的东西,中医能治好?”一个中老年大妈摇头道。
“也不一定,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也有其独到之处的。”一个老者反驳道。
“中医还是很神奇的,只不过被一些半吊子坏了名声而已。我听我一个朋友说,他朋友的妻子就是患了癌症,后来也是被中医治好的,都不用动手术!”
“真的假的?真么厉害?”
“就算厉害也是中医厉害,你看这后生,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像是医术厉害的样子吗?”
“也是……”
人群围着齐野狐和陈医生,又窃窃地议论起来。
陈医生盯着齐野狐看了几秒,蓦地嫣然一笑,也不再坚持:“行吧!既然你们自己有打算,我也不强求。”
“不过我还是留个电话给你吧,如果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可以打我电话。我刚才说的,随时有效。”
对于程医生如此浓郁的善意,齐野狐也有些惊讶,不过也只当对方年纪轻轻,还很古道热肠,遵循着医者仁心的操守罢了,并没有多想。
和陈医生互换了号码后,双方便礼貌地点头告别,围观的众人也就散去了。
义诊队忙了一上午,此时也到了尾声,一群白衣天使也开始收拾东西往车上搬,齐野狐便拉着胡云直接往楼上去了。
想起那门户洞开的客厅,齐野狐也有些微的头疼。
当时只顾着出气了,加上刚得到生死玄经,对其运用还不是特别熟练,没收住手。
导致现在他们的客厅如同老楼的观光景点一样,来来往往的人经过,总要往里面看一眼,搞得爷孙俩都有点别扭。
“老这样也不是回事,看来是得早点把那门给安上了。”齐野狐心想道。
心里正想着找个时间问一下曹胖胖,哪有便宜些的路子,曹庞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
“野狐狸,门的事我帮你联系了,安门的人一会儿就到。价格方面你放心,物美价廉!”
什么叫靠谱?这就是!
齐野狐觉得自己彻底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房东为什么乐意让曹庞当这“楼长”。
“我正要找你说这事儿呢!”齐野狐乐了,然后发现对方有些臊眉耷眼的,好奇道:“怎么了?”
“啧!”曹庞咂吧咂吧嘴,指了指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的白衣天使们,情绪不太高:“脂肪肝。”
齐野狐上下扫了曹庞一身白花花的肥膘,深以为然地点头:“你这身膘,是该减减了。”
“嗐!不说这个!”曹庞一摆手,说回正题:“人我给你找了,不过钱你得自己付。”
“我还要带租户看房,没时间陪你,所以那王八蛋可能会提点价。到时候记得跟那家伙再砍砍价,估计还能省个百八十的。”
齐野狐点头,表示明白。
“咦?那小子刚才还在,我做个检测的功夫,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曹庞扭动着看不见的脖子,四处张望起来。
估摸着是在找他刚才说的租客。
扫了几圈,还是没发现人影,他也就放弃了,转过头对齐野狐叮嘱道:“还有,这事儿我没跟房东说,你也别说漏嘴了,省得麻烦。”
房东的性格曹庞早就摸清了,有些胆小怕事。
这事儿要是跟她说了,说不定直接就把齐野狐赶走了,连给他缓冲另外找房的时间都不可能。
齐野狐大致也能想明白各种缘由,心里感激,看着曹庞那张耷拉的胖脸,笑道:“行,谢了!”
已经确认了齐野狐的青铜环是西贝货,曹庞把事情说完,也就没有像往常一样再纠缠废话,一手按着肝的位置,一手掏出手机狂按,应该是在给那新来的租户发信息。
齐野狐看他愁眉苦脸的表情直乐,要不是知道是脂肪肝,看这表情还以为是不治之症呢!
脑海里搜寻了一阵,齐野狐开口道:“我倒是有个方子,对脂肪肝有点作用,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写给你。”
“中药啊?算了吧,我可不喜欢那股怪味儿!”曹庞显然听到刚才齐野狐和陈医生的对话,漫不经心地回应道。
齐野狐摇摇头:“药膳,你也可以理解为食谱。不过只能提高身体活性,增强代谢,让你减肥事半功倍,不用那么痛苦,主要还是得运动。”
“搞半天,还得运动啊!”曹庞的神情有些失望,随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道:“行吧,你把食谱发我,我试试。”
齐野狐失笑,挥了挥手,走进楼梯道里。
老楼前,一群白衣天使已经将最后的一些东西塞进了车里,“嘭”的一声关上了车后门。
“还看什么呢?”中年女医生拍了一下陈医生的肩膀,递过来一顶鸭舌帽。
后者视线从那早已不见那对老少身影的楼道口收回,接过自己师姐手里的帽子,扣在脑袋上。
随后将马尾从帽后掏出来,习惯性地微微低头,将半张脸藏住。推了推呆板的黑框眼镜,没有说话。
见她不说话,中年女医生顿了顿,假装随口问道:“开颜,你刚才为什么……”
话说到一半,又自己停住。
问题太多,一时竟不知从哪里问起。
为什么对那个老人那么上心,还编出一个不存在的项目,承担他的医疗费用?最后又为什么放弃?
为什么居然会跟一个刚见面,都不算认识的男人交换号码?要知道,这个性子清冷到凉薄的女人,通讯录里的号码,不超过一手的数。
又为什么向那对爷孙隐瞒自己的真名?难不成双方认识、有过节?
那又为什么对他们这么好?
中年女医生只觉得一团乱麻,不知道这个天资极好,被老师视作衣钵传承的师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并非“陈医生”,而应该是“程医生”的女人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团成一团,露出里面一样纯白的短袖,向自己师姐扯了一个浅浅的笑意,钻入车内。
并不回答。
中年女医生倒也习惯了她的性子,知道自己是问不出来答案了,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也一步跨上了车。
印着“华山医院”字样的白色车辆,平稳地行进,拐过街角,消失在众人视线内。
哗哗——
老楼角落的一颗老梧桐茂密的枝叶颤动起来,随后一道瘦削的身影从中跃下,落地无声。
直起脊背,少年视线越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落在已经空空如也的短街尽头,双眼微眯。
风声摇动树叶,阳光透过枝叶,在少年身上洒下光斑。
少年站在树冠茂盛的老梧桐下,沉默不语,气息阴沉,如同一口老井。
蓦地,他咧嘴一笑,舌头舔过森白的牙齿,口里吐出的字句寒气森森:“好久不见了啊,二姐……”
“你在这儿啊,我到处找你!”一道大嗓门儿叫唤起来。
程俊彦转身就看到那带自己看房的胖子,此时对方已经有些不耐烦,喊道,“还租房吗?租的话赶紧过来!”
手机里迟迟不见回信,楼道口的曹庞正冒火,抬起油头粉面的脑袋四处扫望,正好看见老梧桐下的少年,嘴上自然不会太客气。
瞎跑个什么劲儿!
“哎!来啦!”少年笑容灿烂,朝他一溜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