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口，汤臣一品别墅。
唐艳雪带着一脸的倦容开了房门，离开明珠会所之后，她和程骏升又马不停蹄地奔赴了一场宴会。
宴会直到现在还没有结束，她只是托故早早离席了。
因为今晚，有比那场宴会更加重要的事情。
灯亮起的瞬间，她的眼神猛地冷冽起来，全身如弹簧一般猛地绷紧，十公分的鞋跟砰然断裂！
很难想象，堂堂程家主母，盛海商坛璀璨的一颗明珠，泡在珠光宝气中的温润女人，竟然有如此凛冽的杀气。
在她正要出手的瞬间，沙发上那道人影，却突然转过身来，对她咧嘴灿烂一笑。
正是那名叫蝮蛇的清秀男子。
唐艳雪如刀锋般凛冽的气势猛地一收，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手里那支镶嵌着蓝宝石的华美胸针，被她随手放到置物台上。
“这么早？任务完成了？”
她蹬掉报废的高跟鞋，眼神略带疑惑。
换上舒适的拖鞋，唐艳雪放松地向沙发边走去，如云的发髻被她散开，直直垂落到腰，在蝮蛇对面落座之后，才发现对方脑后垫了一个冰袋。
“受伤了？”她蹙眉，关心道。
“小事。”蝮蛇耸肩，不以为意，心里却啧了一声。
那娘们儿下手又黑又狠，饶是他提前做了准备，挨中一掌的时候，眼前还是不可避免地黑了一下，现在后脑勺还疼。
毕竟没有真正迈进行气境的门槛。
唐艳雪也不在意，蝮蛇这种专门干暗地脏活的人，受伤才是家常便饭。
之前蝮蛇没有回答，于是她又问了一遍：“那老头死了？”
虽然蝮蛇能够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已经说明了答案，但唐艳雪还是想听他亲口确认，才能安心。
可事与愿违，蝮蛇摇头道：“没有。”
唐艳雪先是一愣，随后面带薄怒，正欲发火却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老猪呢？”
“死了。”蝮蛇口吻轻描淡写。
唐艳雪沉默下来，随后整个人如母豹子般从沙发上弹射出去，凌空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向对面那人的咽喉暴刺而去！
近三米的距离被唐艳雪一跃而过，在半空屈膝团身，整合全身劲力，整个人如一块铁石，加速坠落。
平地起惊雷，肃风猎猎！
垂坠感极好的天鹅绒暗紫色夜礼服裙摆，在身后如花盏般猛然绽放，在水晶灯下翻滚着妖异的光纹。
唐艳雪曲线玲珑优美，宛如一只开了屏的黑色孔雀。
冰袋朝着唐艳雪的面门直接扔了过去，唐艳雪柳眉一竖，执刀的右手不变，左手一出即回。
比她脑袋还大的冰袋被她直接抽爆，里面的冰块闪着剔透的光芒，朝四面八方迸射出去！
房间里一片凌乱的清脆冷声。
水晶灯乒铃乓啷的乱响，灯光如水纹粼粼，清秀男子拿住唐艳雪的手腕，翻身将其按在了沙发上。
冷钢锻造的水果刀反射水晶灯的冷光，唐艳雪眉眼比刀锋还要凌冽，即便处于下风，她也依旧如一只高傲的黑孔雀。
“你不是蝮蛇！”她冷声道。
顶着蝮蛇的脸的男子咧嘴一笑：“我还以为你还要更长时间才能发现呢。”
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清亮少年声线，从那张近三十的面容嘴里吐出，让人有一股说不出的别扭感。然而唐艳雪脸上却绽出喜悦的光华，冷冽的神情如雪消散。
放任男子将自己手中的水果刀拿去，唐艳雪全身松弛，惊喜道：“你什么时候回盛海的？”
少年音男子背过身去，从桌上拿一个苹果削了起来，随口回道：“一个多星期吧。”
“回来那么长时间，都不来看一下我？个没良心的。”唐艳雪嗔怪。
男子撇撇嘴，不置可否。
唐艳雪的眼神黯淡下来，然后又勉强笑起来，换个话题道：“快去把你这妆卸了，你顶着蝮蛇的脸，我看着怪别扭的。”
“呐。”
男子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自顾自伸手把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茶几上的果皮厚薄均匀，连而不断，薄可透光。
掌控前程集团百亿资金的程家主母，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苹果开心起来。
男子放下水果刀，伸手在自己脸上鼓捣起来，几秒后，一张人皮面具被他揭了下来，男子露出了真容。
与其称为男子，不如以少年称呼更为合适。
露出真容的少年十七八的样子，脸庞的线条干净利整，眼神飞扬桀骜。
“蝮蛇虽然与我身形相近，但差别还是有些明显，还好我以脱骨术让身架膨起来，才让老猪都没有看出破绽。”
“不过我可就难受了，整整一个星期，全身不舒服，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敢偷偷恢复正常，放松放松……”
少年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整着身上的关节，全身各处不时噼里啪啦作响，跟拼零件似的。
看着在被少年随手扔在茶几上的人皮面具，唐艳雪神情和肢体一并僵硬起来，眼角的剧烈抽搐暴露她胸中难以遏制的怒火。
她原本以为少年是以独家药草与妆容易容，假扮的蝮蛇，没曾想居然是用的人皮面具！
而如此逼真精致的人皮面具，由何而来，不言而喻！
深呼吸一口，她艰难地控制住情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道：“蝮蛇呢？”
“他啊？应该已经顺着皇甫江入海了吧。”少年恢复了瘦削的身形，畅快地晃动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惬意地长出了一口气。
饱满的苹果在唐艳雪手中骤然爆裂，汁水四溅，弄脏了昂贵的夜礼服和沙发，有几滴溅在少年的脸上。
少年如同未察觉这个动作中蕴含的暴怒，满不在乎地随手一抹，继续道：
“你也知道，老猪对蝮蛇多熟悉，我自己制作面具总怕有瑕疵，被他看出来，所以只好借蝮蛇的脸皮用一下了。”
“剥皮制面具有多痛苦你也知道，他好歹也对你忠心耿耿，为了让他不遭罪，我只能给他个痛快。”
“至于为什么不选老猪……你也知道我的性格，不喜欢别人对我呼来喝去的，做不来小弟。其实老猪可以不死的，但是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也只能狠心干掉他……”
“嗯，就刚才，就在那个仓库。”
少年絮絮叨叨，明显是个话痨。
唐艳雪在他的絮叨中脸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跳，终于忍不住滔天的怒火，一拍茶几暴喝道：“你！……”
之后便不知该再说什么好。
冷钢锻的水果刀弹跳几下，翻出冷光，然后又很快消逝。
少年摊在沙发上，一脸无所谓。
唐艳雪胸膛剧烈起伏，背对少年转过身去，好半晌才勉强平复怒火。
转过身来，唐艳雪从茶几上抽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擦拭手上的汁液，嘴上平静道：“再给我削个苹果。”
少年二话不说，左手苹果右手刀，果皮簌簌变长，蜿蜒堆在茶几上，厚薄均匀。
“你知不知道，没了蝮蛇和老猪，我在盛海很多事都不方便。”她再次流露出疲倦。
“嗯。”少年点头，但还是满不在乎的神情。
唐艳雪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是为了让你手脚不方便，这样你就能安分很多。”少年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话能气死人，神色依旧平静。
唐艳雪的胸膛又剧烈起伏起来，但很快又被她控制住。
“为什么？”这一次，她的语气明显躁怒起来。
“大先生的意思。”少年说着，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继续道：“大先生让你安分点，别做那些画蛇添足的蠢事。”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唐艳雪突然颓了，轻轻咬了一口苹果，抿嘴道：“我只是想帮他。”
“明白，可是你太蠢了，就会好心办坏事儿。这次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弃车保帅，你死了也就死了，大先生的计划可就要胎死腹中了。”
少年拿起最后一个苹果，在衣服上简单蹭了蹭，大口咬下，口齿不清。
“你知不知道邹宝驹是什么人？真以为那老头那么好杀？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这次真的成功了，他真不明不白死了，你以为对大先生是个大好机会？”
“到时候别说是盛海，整个东南一线、甚至全国，都是一场大地震！”
“你以为你做得足够隐蔽？在四九城那些大人物的震怒下，到时候这件事情的枝蔓经得住几次刨根？你猜他们会不会顺着你这条线，把大先生给挖出来，然后误以为这事是大先生的授意？”
“到时候大先生只会四面楚歌，腹背受敌！这些都想不明白，还说你不蠢？！”少年滔滔不绝，神情不屑讥讽。
唐艳雪眉头皱起，冷厉道：“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这也是大先生的意思。”少年摊手，口齿不清。
唐艳雪冷冷地盯着桀骜的少年，突然没了脾气，柔声道：“这次回盛海，你呆多久？”
“挺长时间的。”少年挠着眉毛，表情有些苦恼：“主要是大先生对你还是不放心，让我看着你，免得你接下来还做蠢事。”
唐艳雪面色一喜，直接忽略了少年令人不快的言语，笑道：“你的房间我经常打扫，直接就能住。”
“不了，我自己能找到住处。而且我回盛海的事儿，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少年道。
唐艳雪想了想，“也是，那你去云锦东方那套空房住？还是去滨江华府？”
“不用了，都说了低调行事，我有地方住。”少年啃完最后一口，将果核扔进垃圾桶里，拍拍屁股起身，“我走了！”
“你就是不想看见我们是吗？！”唐艳雪终于是真正怒了。
少年不耐地撇嘴，避而不答，环视了一圈，故意问道：“程骏升呢？”
“啊……”他看着唐艳雪身上的夜礼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还在宴会上呢吧。不知道这次又是在哪个骚货肚皮上蠕动呢？”
“程俊彦！”唐艳雪一声暴喝，声音震得宽敞的客厅嗡嗡回响。
她看着依旧吊儿郎当的少年，面色如霜，咬牙厉声道：“他是你爹！”
少年眼尾一挑，嗤笑出声：“那个草包？”
唐艳雪脸部肌肉一跳，又要呵斥，程俊彦却先她一步开口，把她的话给堵了回去。
“在我心中，只有大先生才是我家长！程骏升？他不配！”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程俊彦重新恢复吊儿郎当的姿态，上下扫了唐艳雪一遍，笑道：“你嘛……看在你辛苦把我生下来的份儿上，你算半个。”
听到如此锥心之语，唐艳雪双眼一下就红了，泪盈于睫，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啧！”程俊彦看着她泪眼婆娑的神情，厌烦地咂嘴，擦身错过唐艳雪，无情道：“走了。”
唐艳雪心情激荡，似乎没听见他的话，不过好在他也不在意。
突然回神般，唐艳雪豁然转身，冲着门口喊：“你身上钱够不够……”
打断她的是砰然作响的关门声，以及门锁极为利落的一声“咔哒”！
看着黑色的厚重大门，唐艳雪如同被抽走了全身骨头，狼狈地倒进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