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一大片水缸,如同列阵一般,展现在齐野狐面前。
水缸密密麻麻,每一个都有两人合抱大,在太阳底下泛着光,排列成一个巨大的八卦阵型。
仔细看的话,其实能够发现,外围的八卦之中,围着的其实是一个大大的太极圆。
两者之间,以比其余水缸之间宽上半步的距离,泾渭分明地区分开来。
朴拙,古老,且大气。
“水缸?”
齐野狐不解,回头望向宁玉佛。
宁玉佛也不解释,扬声喊了一嗓子:“兔子!”
只见宁脱兔应声而起,长发在脑后挽起,折了一枝还带着绿叶的树枝,轻轻一插,将如瀑的青丝盘起。
随后只见那一片翠绿的叶子,在晨曦之中几个飘荡起伏,如同一条绿色的彩带,迅疾且平稳地飞入了那一片水缸阵中。
宁脱兔快若奔马,脚下趟泥奔,带起一片尘土,在水缸前一丈距离高高跃起,展开身躯将金黄的朝阳挡住,在齐野狐眼中洒落一片阴影。
随后,如同鹰隼一般,稳稳落在阵中。
嗒!嗒!
两声轻响,宁脱兔的脚掌贴上水缸的边沿,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齐野狐,亭亭玉立。
逆着光,宁脱兔嫣然一笑,随后身躯一拧,脚掌擦着水缸边缘,一步一步绕圈走了起来。
一整圈,正好八步,每一步,对应八个方位,八个卦象。
立腰溜臀裹胯,行走如龙,动转若猴,换势似鹰,八大母掌在她手里行云流水般泼洒而出,轻灵漂亮,又带着凛然的杀机。
最后,宁脱兔身形一拧,一个歇步,牢牢坐在仅有手掌厚的水缸口上,稳如虎踞。
龙形猴象,虎坐鹰翻!
如此扎实的基本功,于观看者而言,无疑是一种极美的视觉享受,齐野狐目中异彩连连。
见齐野狐的神色,宁脱兔也颇为得意地一笑,身形矫健如龙,一拧一翻,直接站了起来。
冲齐野狐挑衅地扬扬眉,她转身踩着水缸沿,“嗒嗒嗒”几个起落,到了正中心。
不用宁玉佛撺掇,齐野狐咧嘴一笑,脚下趟泥奔,箭矢一般直接冲了出去!
距最边缘的水缸一丈距离,猛地弹起。
瞄准水缸的边沿,齐野狐双脚落下,心中正是一阵得意,脚下却突然一滑!
身体就这么斜着倒了下去,向地面栽倒。
好在齐野狐反应灵敏,心中一紧,在空中的时候,便踩着水缸的外壁,借力稳住了身形,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蹬蹬蹬!”
连退三步,齐野狐才彻底稳住身形,站定。
姿态有些狼狈,但他却没有理会这些,声音微讶道:“油?”
先前他落在水缸沿上的时候,落脚明明是稳的,但是在踩实的那一瞬间,脚底却突然打滑,虚不着力,让他整个人的重心完全偏离,往一旁栽倒下去。
之后他虽然反应迅速,及时在外壁之上连蹬两脚,借力调整身形,但是外壁之上依旧滑溜非常,让他有近大半的力道,全部偏开,做了无用功。
所以才有了落地之后,依旧狼狈地后退三步,才能稳住身形的情景。
“没有一屁股坐地上,也算你运气好。”
宁脱兔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水缸阵的边缘,踩在滑不溜丢的水缸沿上,嬉笑齐野狐。
“相信你也发现了。这里每一只水缸,都抹满了清油。不只是水缸的边沿,连水缸的外壁,和内壁,全部都涂满了。”
宁玉佛走近,向他解释道。
齐野狐看着面前这密密麻麻的水缸,点头不语。
先前他还奇怪这些水缸在阳光下,反光这么厉害,原来是全部上了一层油。
鞋底在泥地里擦了擦,仿佛要将脚底滑溜溜的感觉擦去一样。
宁玉佛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微微一笑,随后也如宁脱兔一般,轻灵地跃上了水缸。
脚下趟泥步,一摆一扣,沿着水缸口,不多不少,整整八步,宁玉佛又回到了落脚点。
“这些水缸,是我们宁家磨炼八卦掌基本功的东西。从小到大,只有什么时候能够的水缸沿上如履平地了,才算是勉强及格。”他笑道。
齐野狐却是心中一凛,以他现在的实力,猝然踩上去,都只有滑到跌下的份,宁家这及格的标准线,也太高了吧!
不过转瞬之间,这样的想法就被他打消了。
因为宁脱兔还在上面站着呢。
不是看不起她,而是事实如此。
论战力,十个宁脱兔也不是全盛时期的齐野狐的对手,但是对方却能稳稳当当地站在涂满清油的缸口上。
那就说明,这件事,跟战力没有必然的联系。
齐野狐这么想着,宁玉佛嘴上也是不停,继续说道:
“当然,欲速则不达,功夫都是一点一滴上身的,练这个,也要循序渐进。一开始先在缸里装满水,然后慢慢减去缸中的水。等到缸空,还能稳稳站在缸口上,就可以上油了。”
“这一切,练的都是基本功,从某种程度来看,与战力的强横与否,并无太大的关联。就像现在,兔子能在这片水缸之上如履平地,而你却连站都站不稳,但不代表她的实力就比你强。”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然后又笑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既然如此,为何我还会让你来走这些缸?”
心里确实有这样的疑惑,但齐野狐没有点头,而是正色道:“叔你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宁玉佛愣了一瞬,随后笑骂道:“狡猾的小子。”
“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话,很有嚼头。”
他从缸口跳下,站到齐野狐的面前,道:“练功练功,归根结底,练的其实就是一身的基本功而已。基本功不扎实,就是地基没有打牢,往后的路,也走不了多高的。”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到达了瓶颈,感觉即将突破,但就是缺点什么东西?”
齐野狐一个激灵,压抑住激动道:“叔你的意思是,我是因为基本功不扎实,所以才一直无法突破那个关隘?”
“不算笨。”宁玉佛笑,转而又说了句自相矛盾的话来:“有一定的关系,但其实关系不太大。即便是不磨炼基本功,以你的情况,只需要稳步修炼,达到行气境巅峰,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那之后,想要更上一层楼,就事半功倍喽!”
齐野狐心里一凛,肃然静听。
“你很特殊,我宁家的东西,你几乎是一看便会了,而且还不是简单的生搬硬套,徒有其形那么简单。而是真正知晓了其中奥秘,领会了筋骨肌群的整合,架子的构建,以及发劲的方法。”
他看着齐野狐,眼神像是火焰一样燃烧起来。
“这很难得,我简直是闻所未闻!”
强大的气势像山岳般压来,压得齐野狐呼吸一滞,喉头发紧。
但这股气势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只是宁玉佛一刹那间没能控制好情绪,意外释放出来的而已,在其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就收了回去。
宁玉佛在瞬间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发生的,只是错觉一般。但齐野狐却能感受到,自己的后辈,在清晨的风里,微微发凉。
“但也正是这样,使得你的基本功完全没有得到过磨炼,无法将这一切,当做下意识的反应,而是需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然后才由脑子做出决定,反应到手上来。”
“简而言之,就是功夫还没有上身。”
宁玉佛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带着齐野狐也不自觉绷紧了躯体,像一块铁板一般。
“这样一来,你反应的过程,就比别人多出一个步骤,先天就慢了一拍。不过你小子也是个妖孽,即便是这样,在动手的时候,也不比其他人慢。”
“真好奇,要是你把功夫练上身之后,动手能有多快……”
宁玉佛看着齐野狐,眼睛里闪动这异样的光芒,比先前更甚。
不过这一次,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身的气势,没有给齐野狐造成压迫,但眼神里迫不及待的期冀,让齐野狐也不禁热血沸腾起来。
凝神境的眼光,确实毒辣!
宁玉佛说的没错,目前为止,齐野狐所有的交手,都没能做到心动手出,神到手到。
每一次的出招,都是在脑海里演练过一番的结果,并非是下意识的反应。
所以从反应到出手,他的总是要比对手多出一个步骤,这个步骤是极为短暂的一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那是对于一般人而言。
在于甄屹钊的对战中,这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环节,就让他大吃苦头!
这是他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的,也从来没有表露过。
至于宁玉佛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自然是昨天,齐野狐与宁惊国他们的对战中,被他看出了端倪。
“这几天,你就跟这些水缸较劲吧!兔子会陪你练。等你什么时候能再水缸上抓住她了,你也算是功夫勉强上身了。”
宁玉佛说着,背着手一步一步缓缓离去了。
宁脱兔居高临下,向齐野狐扬扬下巴,随后挑衅地一招手,脚底擦着缸沿,一路“滑”到了水缸阵的正中间,站定。
气定神闲地等齐野狐攻来。
“嘿!”
齐野狐怪叫一声,一个垫步,飞上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