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前倒约莫二十分钟。
“滚！全都给我滚！”
癫狂的怒吼从宽敞的病房传到走廊，随后便是一片叮呤咣啷的破碎声，三五个白大褂狼狈地从病房逃出。
“啊！”
一个输液瓶连瓶带药在最后一个女护士的脚后跟炸开，女护士尖叫一声，白大褂们的脚步更加仓促，匆匆远离。
“滚！都滚！都给老子滚……”
砸完了瓶子，甄孝仁胸口剧烈起伏，粗着嗓子一遍遍低吼，神情如同疯癫。
对此，门口的黑西装视若无睹，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矗立在门口，即便裤腿已经湿透。
那是最后爆开的一个输液瓶，不仅将大半的药液泼在他的裤脚上，激射出的几片尖利的玻璃片，也闪着寒光擦着他的脸飞过，但他的神色仍然没有丝毫的变化。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病房里只剩甄孝仁急促而粗重的喘气声。
地上铺满凌乱的玻璃碎片和药液闪着冷光，里面混杂着颜色各异的吃食，药液和食物的气味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极为诡异的味道。
一片狼藉中，甄孝仁靠在病床上，双手成爪，死死抠进被子里，通红的双眼中凶光不时闪过，脸色阴鸷至极，暴怒至极。
他被送到医院后，脱臼的两臂很快就被复位，所幸齐野狐手艺极好，卸掉他关节的时候没有伤到肌腱和韧带，所以复位之后，便不影响正常使用了。
可是他的腿，就没那么乐观了，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自从他知道以自己的伤势，就算治好，最好的情况也是成为一个瘸子，他就变得极度暴躁。
严重的时候，手边根本不能有东西，否则就是看见什么砸什么，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过一劫！
而每次输液对他而言，都是在提醒他，他今后会是一个瘸子这个残酷的事实。
一想到自己以后走路一瘸一拐的狼狈样子，他的怒火就控制不住爆燃！
导致每次输液必是摔瓶砸人，鸡飞狗跳……
“瘸子！瘸子……”
“老子才二十几岁，往后大半辈子都要当个可笑的瘸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齐野狐……逼养子瘟牲，老子不舒坦，你也别想好过！”
“……”
凌乱恶毒的咒骂不住地从他嘴里冒出来，里面夹杂着滔天的恨意，让人觉得疯癫的同时，又忍不住心里发紧。
“那个……甄少是在这个病房吗？”
门口弱弱的声音响起。
发问的是萧潇，是医院新来不久的护士，此刻她一对怯弱的眼睛不停飘来飘去，在门口的魁梧黑西装和病床上的甄孝仁之间，来回闪动。
她其实认得出甄孝仁，也知道这就是甄孝仁的病房，毕竟在住院之前，甄孝仁就已经是医院里人尽皆知的人物。
关于这，就说来话长了。
据医院里的老人说，一开始，是因为这位年少多金的公子哥，数年如一日地追求程医生的这件事，实在太有话题性。
年少多金，事业有成，兼有痴情这么一个属性，甄孝仁简直是大多数女人心目中的完美对象！
可惜，这个完美对象也不知道脑子哪里不对劲，喜欢的居然是医院里著名的冷脸——程医生。
这就让很多女人私下讨论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拿那座冰山和自己对比：
那程医生有什么好的？
长得普普通通也就算了，还不懂得打扮自己，一副土气黑框眼镜从没变过，还常年一张冰山脸，搞得好像所有人都欠她钱一样。
也就是脑子聪明，硕博连读，被院长视为衣钵传承者嘛……
可这几点，放在男女关系之中，哪点算得上优点？妥妥的减分项嘛……
比来比去，医院里只要是未成婚的女的，人均觉得那个高智商高学历兼高冷的“三高”程医生，不如自己远甚！
不过即便是这样，她们也都乐意用自己的热脸，去贴那座冰山的冷屁股。
倒不是奔着她程家二公主的身份——在程开颜的刻意为之下，华山医院除了高层有限的几个人，没有任何人知道程开颜真正的身份。
她们奔着的，是甄孝仁的赏金！
只要是关于程开颜的信息，从喜好习惯到作息规律，从饮食偏好到常去地点，事无巨细，只要甄孝仁之前不知道的，报告给他，都能得到赏金！
视情报价值，甄少会给出少到几千，多到几万的酬金。
最夸张的是，一年多前，有个护士无意拍到了程医生与一个男子“约会”的视频，发给了甄少，直接发了一笔十万的横财！
虽然后来证实，那只是程医生在帮学弟解答课题，但甄少也没有因此要回赏金，反而因为心情愉悦，又多给了那护士三万。
这让一众人都嫉妒红了眼，也让程开颜在之后近两个月的时间内，频繁受到跟踪骚扰。
后来还是院长知晓之后勃然大怒，开除了几个典型敲山震虎，加上程开颜也确实再没什么“猛料”，这场鼎沸的闹剧，才迅速冷却下去。
此后，再无关于程开颜的“猛料”，她们能提供的，也都只是类似于“程医生最近换了个看书的地方”之类的边角小料。
但即便如此，也能收获到好几千的外快。
两三条边角料凑一凑，就能换一个LV小包，无本万利，何乐而不为？
甄少爷的光辉形象，刻在了医院几乎所有人的心中。
这个生财之道，也随着院内老人的口口相传，传到了萧潇这样的新人的耳朵里。
所以，当她在车库偶然看见程医生和一个年轻男子交谈甚密，便鬼使神差地拍了下来。
紧接着却又发现院长和一对夫妇，从他们旁边的两辆车上下来，五人熟悉交谈，随后程医生就单独离开了。
发现此事是个乌龙，萧潇的心里忍不住一阵失望，虽然十万的诱惑对她很大，但是她也不想用一个明知是假的消息，去骗这十万块钱。
但就这样放弃的话，她又不甘心，于是一咬牙，便悄悄跟踪程开颜重新返回医院。
两个小时后，便又拍到了几张于院长带领那个年轻男子，进入了程医生在的病房的照片。
虽然知道有院长在，他们不可能发生什么，但是……
“这也勉强能算是‘与男子密切交往’吧？既然那段给学弟讲课题都能算数的话……”
她心里这样想，但又很没底。
心里犹豫挣扎，但最后还是十万的诱惑战了上风，她决定试一试。
于是忐忑地来到印象中，甄孝仁的病房。
只不过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场，所以才用这种明知故问的方式，打开局面。
病房里一地狼藉，空气中的氛围明显不对，但她还是鼓起勇气，细声道：“我刚在车库看到程医生和一个男的……”
“滚！”
她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霹雳般的怒吼。
一个枕头擦着她脑袋飞了出去，砸在走廊的墙壁上，她后知后觉的一个哆嗦，惊慌后退几步。
她的眼睛直直与甄孝仁对视，后者充满怒火的通红双眼，让她心里一阵发寒，几乎都要哭出来。
“对不起！”
她赶紧道歉，声音带着哭腔，转身就跑。
但甄孝仁又在瞬间改变了主意，恶声恶气道：“回来！”
萧潇没有听见，仍是埋头要跑，门口那雕塑一样的黑西装终于动了，蒲扇一样宽大的巴掌伸出，一把揪起她的领子，将她拽回门口，又一路拖到甄孝仁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护士梨花带雨，一路挣扎一路哭，但是黑西装和甄孝仁显然不是什么善类，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求饶。
“你说你看到程开颜和一个男的怎么了？”甄孝仁强忍着怒气，沉声问道。
然而萧潇心里的恐惧让她根本没有听见甄孝仁说的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甄孝仁强压的火又冒了起来，冷冷地叫了一声：“董岳！”
名叫董岳的汉子瞬间了然，啪地一巴掌狠狠扇在他小护士的脸上！
小护士清秀白皙的脸上，顿时多了一道巴掌印，高高肿起，两行鼻血直接流了下来！
巨大的力道让小护士一阵耳鸣，脑子瞬间懵住了，然后才感觉到左脸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以及鼻下的一片湿热。
小护士双目泪涌，“呜”的一声就要哭出来，但头上撕裂般的疼痛又让她把这声哭泣生生吞了回去。
甄孝仁扯着小护士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拽到自己脸前，血红的双眼中充满暴虐。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问你什么就好好答，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明白吗？”
“嘤！”小护士咬着嘴唇，泪眼婆娑地点头。
“很好……”甄孝仁松开她的头发，嫌弃地在床单上蹭了蹭，继续之前的问题：“你说你看见程开颜和一个男的怎么？”
小护士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细声细气道：“程医生和一个年轻男人，举止好像比较亲密，不过院长他们也在，应该没什么。”
萧潇此刻心里充满了后悔和恐惧，只想早点离开这个令自己害怕的地方，什么十万横财，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所以汇报的内容加入了自己的推测，力求让甄孝仁失去兴趣。
然而甄孝仁又岂会看不穿她的小心思，冷淡道：“有没有什么，我自己会判断，不用你多废话。”
萧潇又是怕得一阵颤抖，瑟缩在病床前，不安地搓着衣角。
“有录像吗？”甄孝仁又问道。
“没有，”萧潇瞬间回道，然后又担心这样会激怒甄孝仁，赶紧道：“但是我拍照了。”
甄孝仁手一伸，萧潇识趣地将手机解锁，放到他手里。
为了方便，在来之前，她已经将偷拍的照片打开，所以甄孝仁接过手机，便能直接看到。
虽然没有看到甄孝仁的表情，但是萧潇清晰感觉到一股暴怒如火山喷发般，在自己面前猛地升腾起来。
或许是几秒，或许是几分钟，当萧潇觉得自己快要被压抑的气氛逼得窒息了的时候，甄孝仁终于又开口了。
“什么时候拍的？”
“车库那几张是两个小时以前，病房前是刚刚拍的。”瑟瑟发抖的小护士如实回答。
“也就是说，这个人现在还在医院，对吗？”
甄孝仁将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
萧潇眼神一瞄，看到放大的图片中，那个穿着衬衫皮鞋的男人，微微地笑着。
“嗯。”她下意识点头。
“很好。”甄孝仁满意地笑了起来，温柔地将手机放进她白大褂的口袋里，又抬手将她的鼻血轻轻抹去。
“董岳，转二十万给她。”
……
……
从病房出来，于强和程开颜一起送齐野狐到车库。
如齐野狐所说，程肃体内的毒素已经全部清除，但依旧没有醒过来。
虽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于强和程开颜已经接受了齐野狐的“力量说”。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从病房到车库，这一路上，气氛都有些沉闷。
程开颜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不苟言笑；齐野狐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紧抿着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年纪最大的于强本来想肩负起缓和气氛的责任，但是看两人的样子，估计不会配合他。
加上今天的事情，虽算不上大起大落，但也不免失望，所以他的心情，其实也没那么好。
气氛什么的，便也随它去了。
“小陈你回去吧，我一个人送野狐就可以了。”
电梯刚到车库，于强就对程开颜说道。
然而程开颜却摇了摇头：“还是老师您回去休息吧，您今天跑上跑下的，也够累了。送齐先生的事情，由我来就可以了，顺便路上我还能向他请教一些东西。”
于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齐野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钥匙交给了她，习惯性地嘱咐道：“好吧，那路上注意安全。”
程开颜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和齐野狐走出电梯，向于强的停车位走去。
于强看着两人钻进车里，然后车灯亮起，黑色奔驰驶出车库，这才关上电梯门，按下自己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他没有看到的是，电梯门关闭之后，有三辆SUV也亮起了车灯，随后行云流水地依次驶离，紧紧咬上之前那辆奔驰。
车库之外，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