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钉黝黑暗沉,上面的尖利的倒刺像森蚺的牙,带着令人心寒的锐利。
没有丝毫犹豫,程俊彦握紧拳头,直接轰向汤从的后脑!
尖利的透骨钉从他的指间透出来,让他的拳头看起来像是焊着铁钉的锤头,威势十足。
钉锤撕开气流,风声呼啸。
汤从还是背向着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殒命于此。
程俊彦眼中爆出精芒,手上的速度再快三分!
叮当!
嗤啦——
先是一阵清脆的响声,然后像是两柄长刀相互磋磨的声音响起。
一串火花在空中爆出来,在两人的眼中辉耀出夺目的绚烂,如同花火。
不同的是,一双眼睛静如深潭,另一双则像是被乱石砸下的池塘,跳起急骤杂乱的涟漪。
程俊彦有些慌张,只觉得自己全力的一拳,被一股大力撞偏,然后身形失去控制地往前侧方扑去。
汤从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回手,以一只铁手背直接拍在三支沉黑的透骨钉上,手腕一缠一拖,将程俊彦的身形引偏。
随后,五指如蜘蛛的节肢一般诡异舞动,沿着程俊彦整条手臂,一路点到根处。
程俊彦惨叫不止,手臂上传来疾风骤雨般的惨烈痛楚,让他感觉整条手臂都要爆炸开来一般!
太渊、经渠、列缺、孔最、尺泽,以这些穴道为点,手太阴肺经宛如寸断!
随后转手少阴心经的少海、青灵、极泉。
每个穴道,都仿佛被人用透骨钉钉穿,传来透彻骨髓疼痛。
风声飒飒,竹海里的青叶翻滚飘落,程俊彦的哀嚎在其中响起,凄厉至极。
无情的铁手最后停在极泉穴,汤从面无表情,肩膀一抖,劲力由肩至肘至腕,抵达指尖,将程俊彦直接推得向后退了三米多。
火辣辣的痛楚从手臂传来,仿佛先前提到的每个穴道,都变成了一个个血窟窿。
程俊彦面色苍白,冷汗簌簌而下,声音因为疼痛而剧烈发颤。
“阎王手,蛇缠杆,蛛缚蛾,你是我唐门的人?”他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嘶哑。
阎王手,指的是汤从手上不知何时戴上的黑手套,手套通体由精铁铸造而成,极为坚硬。
但坚硬的质地却没有影响其灵活性,每个关节都活动无碍。
当手掌蜷曲成拳的时候,关节处的覆盖铁片,就会成为尖锐的铁刺和锋利的刀片,指尖也有机扩控制如钻头一般的精铁收缩自如,杀伤力极其骇人!
其造型狰狞诡异,如同厉鬼,让人如同置身地狱,所以有阎王手的名字。
而蛇缠杆和蛛缚蛾,指的则是汤从对付他的手法了。
汤从将他的攻势截腕引空之后,手顺着他的手臂迅疾攀缘而上,如同灵蛇缠杆上爬;同时五指迅速诡异的舞动,戳中他手臂几处穴道,像是蜘蛛捕捉到飞蛾之后,迅速以蛛丝将其捆缚住,避免其逃跑的动作。
唐门不止擅长暗器,也擅长施毒,平日接触的毒物极多,手段也几乎都是由此而来。
这三件事物,完全是唐门标志性的东西,程俊彦一眼就认出来。
而且他也知道,汤从对他留手了。
先前汤从使用阎王手的时候,没有使用关节处的尖刺和刀片,指尖的钻头也都收起来了。
否则,他现在就不会是觉得手臂像是被戳了几个血窟窿,而是会真的多出好几个血窟窿。
“收你这条手臂半个月,罚的是你对大先生不敬。”
声音从身后传来,程俊彦豁然转身,惊讶出声:“舅舅?”
竹林中,走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识别出来的俊朗青壮,一个是穿着灰扑扑衣服,面容黝黑如老农的矮个男人。
这两人的容貌和气质都是天壤之别,但那容貌和气质都非常不俗的青年男子,却跟在那老农的身后,神色恭谨。
刚才那话,也是出自老农之口。
程俊彦的那声舅舅,也是叫的他。
老农没有应声,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同样是藏精境的巅峰,摸到行气境的门槛,你还是先动手,竟然被秋池反制得毫无还手之力。我和大先生对你的栽培,还不如养一只狗。”
一旁的汤从——在这个场合,或许叫他另一个名字,唐秋池,更为适合。他摘下阎王手,嘴角一勾,轻轻地笑起来。
程俊彦惊喜的神色瞬间崩解,咬着牙冷笑道:“你来盛海,就是为了在我面前抖擞你门主的威风吗?”
貌如老农,但却贵为唐门门主的唐烛尘站定,静静地看着自己外甥;程俊彦也瞪着一双蓄满泪花的眼,倔强地回望。
唐烛尘神情微动,终究还是心软了,伸出满是茧子的手,要去抚摸程俊彦的脸。但程俊彦却一把扭过脸去,避开他的手掌,抬起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遍布老茧的手掌在空中顿了顿,最后收了回去。
“你现在的状态,连秋池都能轻松反杀你,怎么报仇?”他说。
“我自己会想办法,不用你管。”程俊彦声音哽咽。
唐烛尘也没有安慰他,平静道:“你要有这本事,今天就是那个齐野狐的头七了,也不会在这里抹眼泪。”
这句话字字如针,扎得程俊彦心口一痛,眼睛又红了起来。
“不过你有这心气倒是好事。也幸亏你当时没有脑子一热,就冲上去找那齐野狐拼命,不然现在停在墓园的,就不止一副棺材了。”
唐烛尘伸手,抬起程俊彦软得跟面条一样右臂,几次揉捏,真气喷吐,便将他两条封堵住的穴道给疏通了。
这种无声的关怀,让还沉浸在丧母之痛情绪中的程俊彦泪落如珠。
“你这次来,是大先生的意思吗?”他问。
“算是吧。”唐烛尘道,“这边的事情,总是要派人过来的,刚好碰上这档子事儿,那就我来吧。”
“陪我走走。”
他说着,也没不等程俊彦回答,负手在后,佝偻着背向前缓缓走去:
“前段时间,宁家就已经开始打探我们唐门的消息和动向了,而且盯得也比较紧。这说明,艳雪上次和季正文合作的行动,还有你的举动,都已经暴露了。”
“不可能吧?我现在就住在齐野狐的隔壁,他并没有流露出知晓我身份的迹象。而且……那天晚上,我们还见过面,他也没有回避我。”程俊彦不信。
唐烛尘脚步微停,又继续迈步,笑了笑:“不愧是大先生的儿子,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城府,难得。”
程俊彦没有反应过来,疑惑了一两秒后,悚然一惊,后背的寒毛根根炸起。
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他艰涩道:“我……这是被他当成饵了?”
本以为是自己潜伏在暗处,观察他和宁脱兔的一举一动,对此,程俊彦还一直沾沾自喜。
没想到,自己的身份早就被对方洞察,留着他不过是想看看后面还有什么戏码而已。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以为的那般。
唐烛尘轻笑,缓缓道:“放长线钓大鱼。这应该不全是他的意思。毕竟你除了潜伏在他身边,也没做过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情,拿你当饵,他没有任何理由。只能是宁家的意思了。”
“不过这城府也算深了,以你的道行,真要跟他斗,迟早被他玩死。”
程俊彦牙关紧咬,胸中燃起熊熊怒火。齐野狐那晚的话语又响在耳畔,脑海同时浮现的,还有他的神情。
当时没有察觉到,现在知道了原委,回想起来,齐野狐的神情,似乎确实有那么几分讥诮和嘲弄。
当时他的心里,一定很得意……
程俊彦脸上的肉剧烈抽动着。
唐烛尘仿佛没有发现他剧烈的情绪波动,自顾自道:“有宁家盯着,所以这次来盛海,我和西窗的行踪都很隐秘。就连秋池,也是我们到了盛海之后才通知他的。”
“加上你和大先生,整个门内,知道此事的人,也就一手之数。”
“大先生的谋划,就要启动了吗?”程俊彦目光炯炯。
“已经开始了。”唐烛尘道:“不过照原计划有些不小的变动。”
“齐野狐这个意外,既然出现了,自然也被大先生拖入了局中,而且还是极为凶险的位置。死不死,就看他的造化了。不过我估计……”
他笑了笑,然后摇头,显然并不看好齐野狐。
“此外,东南亚那条想当过江龙的疯狗,还有鹏城的马斗器,也愿意配合大先生,加入了局中。”
“季正文和马斗器也跟大先生合作了?”程俊彦激动起来,“太好了!这样一来,宁家的倾覆已成定局,齐野狐没有这座靠山,必死无疑!”
“合作?”唐烛尘嗤笑道:“一条疯狗,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他们也配?不过是听从大先生调遣的卒子而已。”
“而且,大先生的眼光,可从来不在宁家身上。俊彦,你跟在大先生身边十年,只有如今这点胸怀,终究是太窄了。”
程俊彦满脸通红,呐呐道:“大先生的本事如渊似海,哪是我可以追随蹈迹的。哪怕是一点皮毛,就已经够我学习一辈子了。”
唐烛尘默然,又道:“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你连望大先生项背的野心都没有,怕是一辈子,连这九牛一毛都学不会了。大先生说你器小又无大才,机灵却无智慧,倒是说中了本质。”
他语气平静,但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程俊彦的心底,让其脸色陡然惨白。
“相比于你,齐野狐就强太多了,至少在野心方面,一百个你都比不过他。关于大先生,他心里应该有一些猜测了,但是你猜,他对大先生的态度是怎样的?”他看着程俊彦,轻笑着。
程俊彦咬牙,没说话,唐烛尘也没有等他回应的意思,继续道:“他心里,肯定是恨不得将大先生千刀万剐的。”
“什么?”程俊彦如遭雷击,目瞪口呆。
他对齐野狐父子间的关系其实并不了解,只是从小听唐烛尘说过一次,大先生其实在黔地深山有一个儿子,但却从来不管不问。
而大先生本人,除了他问过一次之外,就再没提起过这事,仿佛没有这个儿子一般。
出于对大先生的崇敬,以及对齐野狐微妙的嫉妒,程俊彦却将这件事情一直记在了心里。
潜伏在齐野狐身边,也不是对其生出了歹心。
更多的是好奇,自己最崇敬的男人的骨血,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有什么样的能耐?
心里也有暗自比较的心思,自己在大先生身边待了十年,视之如父,看到齐野狐后,心里自然升起争宠的醋味,想证明自己比齐野狐强。
而且,自己十年与大先生朝夕相处,而齐野狐作为大先生的亲生骨血,大先生二十年都对其不闻不问,程俊彦心里是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的。
甚至在心里想过,要不要直接找个机会将齐野狐除掉算了,反正大先生对他也不管不问,他的死与活,于大先生激不起丝毫涟漪。
但对于自己而言,会是一件愉悦的事情。
所以之前听到唐烛尘说,大先生对自己的评价竟然如此不堪,他才会瞬间白了脸。然后唐烛尘又将齐野狐说得比他强出那么多,更是让他的优越感几乎崩溃,咬牙只是因为不服气而已。
一直没有对齐野狐使绊子的原因也比较复杂,可能是因为自己跟亲生父母的关系,和齐野狐跟大先生的关系十分相似,所以他有种惺惺相惜。
他能理解齐野狐对大先生有怨恨,有厌憎,但从来没有想过,齐野狐的情绪如此激烈决绝,竟然想弑父!
他了解自己的舅舅,他说的千刀万剐,绝对不是一个形容词。
唐烛尘似乎也觉得这对父子的关系有些奇葩,笑了一声,然后劝道:“这次的行动你就别参加了,掺和进来也只是找死而已,帮你妈报仇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
“不!我妈的仇,我一定要亲手报!齐野狐的人头,我一定要亲手割下来,放在我妈墓前。”程俊彦死死盯着唐烛尘,神情坚定。
“以你的本事,杀不了他。”唐烛尘淡淡道。
“你一定有办法!”程俊彦斩钉截铁,“我知道,唐门有这样的手段!”
唐烛尘沉默片刻,道:“代价很大的。”
“不管什么代价,我都愿意!血海深仇,若是不报,愧为人子!”
“不后悔?”
“不后悔!”
沉默,片刻之后。
“好,既然决定了,那就没有后路可走了。”唐烛尘点头。
程俊彦又要开口,可腰椎的剧痛却让他的第一个字就变成了哀嚎,随后他再次体验了先前唐秋池在他手臂上留下的一连串剧痛。
不同的是,这一次,唐秋池并没有留手。
阎王手指尖五个尖利的钻头全部伸出,蛛缚蛾的手法再次施展,疾风骤雨!
一连串血花沿着程骏升的脊柱爆开,从尾闾,到夹脊关,如同妖冶的玫瑰相继绽放。
最后一根足有两寸长的细针由玉枕刺入,直没到底!
竟是以如此粗暴的手法,直接打通了程俊彦的督脉三关。
随后,四肢关键穴位及周身要穴,也一般无二。
程俊彦瘫在地上,呈一个扭曲的“大”字,他早已昏迷,但身体的剧痛,却刺激着神经,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抽搐。
“大先生还真是了解这个孩子。”
唐烛尘低头看着已成血人的程俊彦,面无表情。
“就是不晓得,他顶不顶得住。”同行来的唐西窗嘬着牙花子。
程俊彦现在的模样,他看着都疼,但这还只是开胃小菜而已。接下来要面对的非人折磨,那才是人间炼狱。
唐门历史上,试过这个方法的,绝大半要么疯了,要么死了。寥寥几个撑下来的,也少有活过五年的。
“那就看他自己了。求人莫如求己,自己顶不过去的话,那些豪言壮语,也不过是说说大话而已。废人一个,死了也好。”唐烛尘冷酷道。
鲜血沿着指尖钻头和关节尖刺不停滴落,唐秋池摘下鲜血淋漓的阎王手,用手绢擦拭渗到手上的血迹。
他冷笑道:“人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孝顺,死了在这儿演什么孝子贤孙呢?”
话音未落,耳边一阵微风拂过,他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还没想到哪里不对,便听到潺潺流水的声音,四下张望,却看到唐西窗惊惧的神色。
顺着对方的眼神望去,他低头在自己的脚边发现了一只完整的断臂。
有些眼熟。
这是他脑子里掠过的第一个想法,随后右肩传来仿佛便蚊子叮咬一般的轻微疼痛,这丝轻微的疼痛如同核爆一般,在不到一秒的时间,迅速膨胀,传遍全身!
他终于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连忙以唐门独家的点穴手法封住伤口,捏爆好几个瓷瓶,将其中的药散胡乱倾洒在肩膀的断面上。
他脸色苍白发青,牙齿因剧痛撞出“咯咯咯”的碎响,但却不敢有一声喊疼。
“来了盛海几年,唐门的规矩都忘了。收你一只手,你服不服?”唐烛尘淡淡道。
唐秋池牙关发抖,低头道:“谢门主。”
“自己处理干净,然后和西窗一起把人扔药缸里去,别耽误正事。”
“是。”
他忍着剧痛,颤抖着,收拾一地的血腥。
唐西窗扛起昏迷不醒的程俊彦,站到老农形象的唐烛尘身后。
唐烛尘负手在后,抬头透过疏朗的枝叶,眯眼看着青竹海后面阴沉的盛海天穹,轻声道:
“盛海,要变天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