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睁开眼,发现苏灵淑枕在他胸膛。他隐约记得,昨晚喝醉了,汉王派人送他回东宫,内侍问他歇在哪儿,他说了太子妃寝宫。魏王的话,到底让他有些心软。更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即将为人父。
太子想伸手移开苏灵淑的头,让她睡得舒服点儿,却看她睡得那么香,突然于心不忍,改为轻抚她的面颊。大婚那日,苏灵淑的脸好似红苹果,润泽健康。如今,才多久,消瘦了这么多。
太子的目光落在苏灵淑鼓起的腹部,母体孕育一个生命,其实很艰辛。他的手,情不自禁移过去,心中油然生出陌生却温暖的情感。或许,他可以当一个好父亲。
苏灵淑因此醒来,看见太子,赶紧坐起来,显得局促不安。
“我压到殿下了吗?都怪我,昨晚睡太沉了。殿下的肩膀,是不是很麻?”
“没事。”太子下床,拿起衣服。
“我……”苏灵淑语气一顿,“我来伺候殿下。”
太子淡然阻止:“不用你。”
“可是,殿下……”
太子唤来宫女,伺候他梳洗更衣,只要看到苏灵淑要起身,他就让她坐着。
苏灵淑以为太子还是生她的气,不过因为酒醉糊涂,才到她这里歇着,故而不敢再违逆。
太子梳洗完毕,正要和苏灵淑说话,内侍却来传张玄素求见。
苏灵淑看着太子离开,心中撕裂般痛楚。昨晚他过来,她欣喜若狂,即便他梦里喊了称心的名字,她也觉得满足。然而,天亮了,梦也醒了。
觉得梦醒了的,还有太子。
张玄素奉旨,这日上任东宫右庶子,专职侍奉太子,特来拜见。
太子平日不太喜欢张玄素这个人,只觉他口无遮拦是为了沽名钓誉,但父皇的旨意又不可不遵。
“有你张玄素在身边,孤以后一定会听到许多……颇有你张玄素特色的话吧。”
张玄素听出话外音,面不改色:“殿下,忠言永远都是逆耳的。但是,忠言可以匡正殿下的得失,更可以保护殿下的未来。”
“孤知道。父皇派你来,不正是因为你喜欢进谏吗?孤也是善于纳谏的人,你以后有什么话,都可以对孤说。说得对的,孤也会赏赐你。”太子打算接受。
“太子殿下,你真的听得进臣的进谏?”
“听得进。”
“臣能不能现在就进谏?”
“能啊。你要谏什么?”
“臣要谏太子殿下骄妄荒诞的习性,如若不立即悔改,大祸就要临头了!”
“张玄素,你放肆!”太子大怒,给他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吗?
“放肆的,不是张玄素,而是太子殿下。汉王被太上皇宠溺得不成样子,是藩王之中最娇纵放肆的一个,太子殿下读书理政闲暇之余,应该和魏王这样有文才有德行的王爷交往才对,为什么反而去交好汉王?汉王府是个藏污纳垢之地,你身为太子,竟不带侍卫,孤身前往,还喝得大醉而归。这是大唐储君应该有的作为吗?你怎么对得起苦心期盼你的陛下?你又有什么资格做天下人的楷模?”
张玄素毫不客气的直谏,如给太子当头棒喝,好梦不再!
苏灵淑坐在窗边的榻上,很认真地绣着一件小衣服。昨夜太子歇在她这儿,尽管不要她伺候更衣,语气也冷淡,却似乎透出些许体贴,让她心里回暖了不少。
忽然,外面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惊得苏灵淑走出去一看究竟,只见偏殿的门大开,书案掀翻了,太子坐在榻上,神情愤怒又痛楚,双眼却空洞。
“殿下,是不是臣妾今早又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苏灵淑站在门边,怯怯地问。
太子的视线落在苏灵淑鼓起的小腹上,强忍一口气:“与你无关,只是孤心里不舒服,一时忍不住发了脾气。”
“可是张大人说了什么?”太子一早就匆匆去见张玄素,苏灵淑自然往那儿猜。
“你也知道他?”太子确实被张玄素训得郁闷,发一通脾气,丢下人,跑了回来。
“父亲偶尔提及,说他比自己还直,话不中听……”
太子忽然抬起手:“朝堂之事,你不该多言。”
苏灵淑立刻惊退一步,“是。”
太子起身,大步往外走,从苏灵淑身旁过去,带起一阵冷风。
苏灵淑垂眸咬唇,心情重新跌入谷底。
她真不知道,如何才能得到自己夫君的疼爱,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却又想不明白错在哪里。她万分后悔的,只有一件事——称心活着就好了。至少,称心能让太子开心,她仍可以看到他的笑容。
太子却没有苏灵淑的多愁善感,决定再去见张玄素,好好安抚一番。他脑中盘旋着父皇母后的面容,皆对他殷殷期盼。他是太子,在成为天子之前,必须忍耐那些死板的规矩,还有那些往他身上套规矩的人。只有如此,称心才不会白死。
张玄素原本气得翘胡子,正打算去皇上那儿,给他换个差事。哪知太子回来了,还给他行了个大礼,承认汉王的一些做法确实不好,会尽量少打交道。他性子就是直,见太子听进去了,心里也就没了疙瘩。
这时,魏王正好派人来请,得了一幅好书法。
张玄素认为,魏王设文学馆,撰写地志,受到皇上的称赞。魏王府现在多有才学之士,魏王又是太子的胞弟,兄友弟恭,既安慰了皇后娘娘,还得一个美名。
太子马上答应过去,这让张玄素更加欣慰。
但太子出宫,就看见了汉王,他心道糟糕,左右张望,忽见程处默站在宫门另一侧,计上心来。
“程将军。”太子招手。
程处默这才注意到太子,上前行礼:“殿下。”
他刚刚押送处亮过宫门,去跟傅柔解释马海妞的事,以防这个没出息的二弟临阵脱逃。这两个弟弟,没能摆平马海妞就算了,居然还给他乱上添乱,白纸黑字写下支持马海妞当他老婆的话,加盖手印。这要让傅柔知道了,还以为他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连自家兄弟都偏过去了。
“魏王邀我去赏书法,你要不要同去?”其实,太子想拉程处默挡箭。
程处默略一迟疑:“好,我正好去看看姐姐。”
太子忽然压低了声:“等会儿汉王过来,你帮孤挡一挡。”
程处默一怔,但见汉王已到面前。
汉王下马,语气十分热络:“太子昨夜喝了不少,今早起来有没有头疼?”
太子笑得刻意:“还好,劳汉王牵挂。”
汉王没发现太子的神情尴尬:“一家人嘛,这么客气干什么。太子这是去哪啊?”
太子道:“魏王府。”
“我陪太子一起去吧,等去完魏王府,再到我那里坐坐。”汉王挤眉弄眼,“我还有很多有趣的玩意,要和太子一起玩呢,保证让太子乐不思蜀。”
“太子殿下,魏王今天召集了文学馆一批贤才讨论地志,只怕要花上一整日的工夫。” 程处默突然有些明白太子为什么要让他帮忙挡了。
太子道:“如此一来,连晚膳都要在魏王府用了,闷是闷了些,有汉王一同去,倒也多份热闹。”
汉王听说什么地志要说上一整天,有点不情愿。
“太子殿下忘了,汉王不喜欢枯燥沉闷的场合。”程处默察言观色。
太子仿佛恍然大悟,“是了,那可不好勉强。”
程处默再接再厉,“殿下,魏王他们正等着殿下,我们还是别耽搁了。”
太子连连点头,“对,迟了就不好了。”对汉王抱歉一笑,“汉王,下次再聊。”
“呃,我对地志是没兴趣,不过——”汉王回过神来,愕然发现程处默和太子已经走远,“哎?太子?太子……”奇怪,怎么有点故意躲他似的,昨天明明玩得好好的。
汉王越想越生气,策马往青楼驰去。他今天本来和人有约,特意推掉了来找太子玩,谁知对方突然嫌弃起他来了。虽然,他接近太子,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有个保障。太上皇年纪大了,皇兄又和他没什么兄弟感情,不然何必他屈尊降贵,巴巴得讨好自己的侄子。
青楼里,多是汉王的狐朋狗友,约在大白日下,因为其中有驸马杜荷,晚上要伺候公主的。当汉王坐定,看到侯杰也在,就有些奇怪。
“侯家的家教挺严,你怎么也和这几个家伙混到一块了?”
侯杰一笑:“驸马约我来的,本来不知道是风流之地,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汉王哈哈拍掌:“好一句既来之,则安之,是男人本色的话。”
常跟汉王混的张合奇怪:“哎呀,殿下不是今天要找太子玩,没空搭理我?”
汉王气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太子忽然就翻脸不认人了,好像怕本王缠着他似的,也不知道有多嫌弃本王。昨晚还玩得不亦乐乎,他回东宫的时候,我看他挺开心呀。结果今天一大早见面,丢下一句要去魏王府商量什么地志,话都不肯和本王多说一句就走了。”
“太子不可能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变了样,是否有人挑拨太子和殿下的关系?太子是储君,将来要当这天下之主的,要是他因为小人的挑拨,对殿下生出了误会,甚至是厌恶之心,目前还不怎么样,最怕的是将来……既然太子今天赶着去魏王府,不知道这事和魏王……”有其父就有其子,侯杰和他父亲一样,都喜欢把脏水往魏王身上泼。
“哼!看魏王一脸忠厚,其实满肚子的鬼心思。今天程咬金那儿子跟着太子,也是一脸不哼不哈,看得人生气。”汉王立刻信以为真
侯杰目光一凛:“程咬金的儿子?程处默?”
汉王点头:“对,就是他。”
侯杰冷笑:“这就是了。程处默奸险狡猾,居心叵测,上一次我父子两人都差点遭了他的毒手,没想到他竟然把主意打到汉王殿下身上来了。”
汉王想了想,摇头:“本王和卢国公府并没有仇怨,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侯杰煽风点火:“程处默的姐姐是魏王妃,只要魏王努努嘴,程处默还不在太子面前,说尽殿下的坏话。”
汉王咬牙:“岂有此理!程处默,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侯杰眼珠一转:“正好,我赠殿下一个消息,那程处默的心上人就在宫里当女官,之前在司织所,如今皇后看重,升了司言,是个美人……”
汉王眼睛一亮。
侯杰来到书房,傅音为之打帘。他忽然止步,捏了她的下巴,抬起来,发现她面颊上淤青了一块。
“脸上怎么了?”侯杰问。
“没……没什么。”傅音不想嚼是非。
不过两天,傅音已经吃足玲珑给她的苦头,洗衣,擦地,连饭菜也被克扣。但她知道,她必须忍了,只有留在侯杰身边,才能找到报仇的机会。
侯杰觉得十分碍眼:“去问管家弄点药擦擦,在我书房里伺候,不许有这种难看的脸。”
这时,玲珑走了进来,白傅音一眼,过去给侯杰磨墨。
“今天又在用功了?”玲珑说着话,眼睛一直往纸上瞟。侯长兴说侯君集给他和侯杰布置了功课,让她打探侯杰怎么做,他也好心里有个数。
只是玲珑做得过犹不及,墨汁飞溅,坏了侯杰写得那张纸。心急慌忙地,她想挽救,结果又撞翻了旁边的茶杯。搞得书桌一片狼藉。
“真是越帮越忙!”侯杰甩了笔,走了出去。
玲珑作委屈状,却没盼到侯杰回头看一眼,立刻变得凶神恶煞,对傅音耍狠。
“还不赶紧擦干净!懒东西,但凡有一点做得不好,看我怎么撕你这小贱人的皮!你不是很厉害啊,才来几天,就会和少爷告黑状啊。你这小美人的脸蛋,还不许我掐?呸,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我不掐脸蛋,我哪里掐不得?我掐这,掐这,掐这!”玲珑使劲往傅音脖子后面、胳膊上乱掐。
傅音一声不吭,擦着地板,为了娘亲,再苦再累她也不怕。
第二天天刚亮,傅音已经做完很多活,又不得不把玲珑的衣物都洗了。她吃力地端起木盆,走上廊道,经过玲珑那间屋子氏,忽听里面有男子的声音,却不是侯杰的声音。她存了心眼,悄悄往窗缝里窥探。
玲珑身上穿着一件华丽的珍珠衣,对着铜镜左转右折,面露高傲,身后站着的男子竟是侯长兴。两人亲密的样子,让人看得脸红。
“不是和你说了,这衣服不能留,要拆掉。”侯长兴一手摸过珍珠衣。
珍珠衣是他趁着侯家父子蹲大牢的时候,借口要打点,从侯盈盈那儿拿了,转手讨好了玲珑。
“就是打算拆掉才拿出来的。这么漂亮,有点舍不得嘛,想着上一上身,看两眼就拆。”玲珑嘟嘟嘴,脱下珍珠衣,很快剪拆成颗颗珍珠,“满意了吧?谁也看不出来了。”
侯长兴听出她语气不舍:“不就是一件珍珠衣吗?等我再打两场仗,也给你弄一件回来。”
“算了吧,这种东西可不是我一个丫头能穿的?就算你真送我,我也只能压箱底。唉,同人不同命,谁叫我投胎的时候没找准好人家呢?”可恨,她穿上珍珠衣,容貌明明能和侯盈盈比高低。
“少埋怨了,你能遇到我,命还不好啊?”侯长兴从后面搂住玲珑,“侯杰要纳那姓傅的美人做妾,你不是恨她恨得要死吗?我还帮你出气了。”
“吹牛。你帮我出气,我怎么不知道?”玲珑转过身来。
侯长兴脱口而出:“傅家那场大火,就是我干的……”
傅音大惊失色,快步走向小院的拱门,但泪眼朦胧的,让门槛绊了一跤,以至于木盆落地,发出砰然巨响。
玲珑和侯长兴冲出,见傅音跌坐在地,互看一眼,同时走近。
玲珑恶行恶状:“音儿,你这懒东西,又干什么好事呢?”
眼泪在眼里打转,傅音怯怯回道:“我把衣服洗好了,正打算拿去晒。衣服很多很重,一下没拿稳……”
玲珑嗤笑:“呦,哪家的大小姐啊,洗几件衣服就一肚子委屈了?等等!这不是我昨天刚上身的新裙子吗?”
傅音捡起来:“我这就去再洗干净……”
“我说呢,这么一桶衣服好端端的能摔到地上去,好啊!你是看不得我有条漂亮裙子啊。你这黑心肝的狐狸精!你存心的!”玲珑抓着傅音掐打。
“别打了。不过一条裙子,大不了我送你一条新的。你看雪白的脖子,都被你掐出乌青了,侯杰瞧了会不高兴。”侯长兴说着话,伸出手,面带轻浮笑意,似要摸傅音的脖子。
玲珑一手拍开侯长兴,恶狠狠地瞪向傅音:“看什么看!还不快点把衣服拿去重新洗干净?见人就摇尾巴,当谁都吃你这一套啊!”
傅音擦擦眼泪,把衣服捡进木桶,转身要走。
“站住!”玲珑忽喊。
傅音十分害怕对方发现她偷听,玲珑却是叫她买香粉。她不由松了口气,快步走出院子,跑到没人看得到她的角落,环抱双臂跌坐下来,浑身发颤,痛哭了起来。
她找到了,杀害她娘亲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