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敌
原著:风弄 改编:节南2021-04-15 20:005,615

  傅君走进傅柔的房里,见傅柔专心绣一只香囊。香囊上的红花逼真如鲜,早先一直在绣的鹰却毫无进展。她知道傅柔做事的习惯,从来不会半途而废,把没做完的活儿放一边。

  “还在绣它?要论绣工,你可是出了名得又快又好,这只香囊却绣了这么些日子。花儿倒是真好看。”

  “我用的是苏绣中的套针法,丝线在套接时不露针脚,晕色过度才能浑然一体,花纹边留出水路,让绣面稍稍突起,看起来就像真花一样。”傅柔头也不抬,手也不停,但说起刺绣却滔滔不绝,

  傅君哦了一声:“那位年轻英俊,无所不能的小公爷,已经好些日子没露面了吧?”

  “听陆郎说,他出门办事去了。”傅柔终于抬起眼,“好好的,为什么提起他?

  “不提他……”傅君将香囊拿过来,正反翻看,“那这香囊,是给谁绣的呢?”

  “不和你说了。”傅柔夺回香囊,神情娇羞,“阿姐今日来,有何要事?”

  傅君这才正经:“听紫云说,自三娘管了账,愈发苛刻你,连你要的绣线也扣,她自己却大手大脚。你怎么打算?”

  傅柔正要张口。

  管家气喘吁吁跑进院子,语气慌张:“柔二姐,不好了!染坊把徐家定的五百匹正蓝色布,全都染……染偏色了!”

  傅柔拉着傅君往外走:“阿姐瞧好,我这么办。”

  两人来到染池边,只见一地青不青、黄不黄的布匹。她们一来,其他人的目光就都无言地看向了三娘子。

  傅君皱紧眉头:“怎么会这样?”

  三娘子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徐家要正蓝色,但最近账面上紧张,马蓝比菘蓝便宜多了,所以……”

  “所以三娘就把我配方里的菘蓝,改成了马蓝?”傅柔不动声色。

  “如今我管着账,自是要想法帮家里省钱,谁知变成这样。”三娘子直着腰杆。

  “换染料,三娘手里省下多少?又不知赔徐家五百匹布,却要多少钱?”傅柔问得很谦和。

  三娘子都不用盘算,就知道这回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我就是太操心了。管账的既是三娘,我何必多管闲事,还劳烦三娘处理了。”傅柔要走。

  “柔儿,好柔儿,你不能这样对我啊。家里的事我本来就不熟,帮你代管这一阵,我……”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账本你赶紧收回去,后面的事情,休想推在我身上。”三娘子朝常婶使个坚定的眼神,常婶把账本往紫云手里一塞,甩掉这个烫手山芋,“天色不早了,我去看看郎君的晚饭准备好没有。”

  三娘子说完,就和常婶头也不回得走了。

  管家上前问傅柔,“二小姐,这赔徐家的五百匹布……”

  傅柔不慌不忙,“赔什么?染池中放四两六钱姜黄,一两皂斗,三株紫草,把这些布放进去,浸染两个时辰,出来就是正蓝色。”

  人们立刻定了心。

  傅君笑道:“这下好了。账本有了,绣线有了,香囊可以继续绣了。接着,就等小公爷露面了。”

  傅柔羞道:“阿姐浑说,谁等他了?”

  无敌山庄广场上,竖满活动的靶子。一名骑士驭马乘风,一箭接一渐,犹如射出流星,然后从靶林中穿出,轻巧落地,大步来到牛无敌面前。

  骑士不是程处默,又是谁?晒得黑里发亮的脸,犀利的眼神,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点靶的大汉上前报数,“发三十箭,中靶心二十九,错失一箭。”

  程处默把半袖衣一脱,失一箭,就要罚一鞭。

  被“疯子”舅舅抓起来的那天起,他浸过烫掉一层皮的药浴,绑在马屁股后面跑着背兵法,兜在网里倒吊着练射箭。如今,区区一鞭子,跟挠痒差不多。

  “舅舅考我吧。”程处默只有一个愿望,越快离开越好,傅柔在他心里扎了根,天天小爪挠心一样难熬。

  “又考?”牛无敌确实说过,考过了才放人,不过程处默不停地请考,刷新他对这个外甥的认知,“考不过的后果,你可想好了?”

  “不就是受罚嘛,我都习惯了。”程处默扭扭脖子动动腰,一鞭子不痛不痒。

  “好小子,有点脾气了。”牛无敌心里很高兴,“行!什么叫择人用势?”

  程处默背道:“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

  “我现在是叫你背书吗?我叫你说自己的看法!”牛无敌拿戒尺,敲了一下程处默的脑壳。

  “择人用势,意思就是善于作战的人,要设法造成对我军有利的形势。”程处默学会了从善如流,千万别顶嘴,顶嘴只会更惨,“手下的兵将有强有弱,各自有各自的优缺点,但作为主将……啊!”

  “你说的不是你的看法,而是我昨晚告诉你的我的看法。你是鹦鹉吗?只会拾人牙慧。这叫懂?这叫思考过?这叫融会贯通?” 即便坐在轮椅里,牛无敌都不显矮,气势碾压一切。

  眼见戒尺又要打来,程处默突然捉住,认真起来。

  “势,可以人为制造。一块石头放在平地上,显不出作用。但是如果让它悬在万丈悬崖的边缘,随手一推,砸下来就能要人性命。这就是势。水柔弱无力,但如果汇聚在江河里,建高坝,加大落差,形成冲击。激流就能卷带巨石,冲垮城墙。这个,也是势。一把刀,高高扬起,顺势挥下。这也是势。一支箭,放在弦上,拉满月弓。这还是势,是引而未发的,蓄势。”

  牛无敌眼中光芒闪烁:“还有?”

  程处默思绪如潮:“重要隘口,占据高位,一夫当关,万夫莫当。这是,人之势。”

  “还有!”好小子!

  “与敌作战,纵观全局。战在荒野,争在内廷,动摇敌军根本。这是,掘根之势。”

  “好!为将者,首先要懂得造势。有了势,才能因势导利,击溃敌人。还有!”不错不错!

  “釜底抽薪,背水一战。这是生死之势。”

  “还有!”简直热血沸腾!

  “说完了。过关了吗?”

  “嗯……”还没过瘾哪!

  “舅舅,为将者无信不立,说话要算数。”

  牛无敌到底点了头,看程处默转身就跑,生怕他改变主意似的。他不禁笑了,同样的战术他不会用第二次,这回是放长线钓大鱼。程处默若真心想要守护自己心爱的女子,终有一天会明白,还得来自己这儿学本事!

  程处默回来了!

  当紫云带来这个消息,傅柔的心中忽然溢满了喜悦之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了妆台前,一笔一笔仔细地画着眉,她才惊觉,原来已经对程处默这么在意,只不过想到要见他,心头就小鹿乱撞。

  从来不在打扮上花过多心思的傅柔,好半天才打扮停当,让紫云找了锦盒,将香囊装进去,亲自拿在手里,去找程处默。

  沿着长廊走了一会儿,傅柔看见程处默与涛弟有说有笑,心跳又加快了,下意识躲到廊柱后面,悄悄看他。他的衣装还是很华丽,但袍子被撑得满满的,这让她想到涛弟,当初去九华山前瘦得跟猴子一样,下山来却又结实又高大,跟变了个人似的。

  傅柔就有些好奇,不由自主得从柱子后面走出,想问问程处默到底去了哪儿。

  程处默一见傅柔,脑子里就放空了,巴巴地迎上去。

  傅涛笑得暧昧:“二姐怎么才来?师傅把孙子兵法之火攻篇都讲完了。”

  傅柔施礼:“小公爷对三弟费心了。”一面对程处默,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还叫小公爷?”程处默眼珠子定着,不想从傅柔身上移开,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程处默。”傅柔尽量把语气放自然。

  “哪有连名带姓的。”程处默却不让她蒙混过关。

  “……处默。”傅柔别别扭扭,脸微红。

  “我的香囊呢?”程处默摊开手掌。

  傅柔递上锦盒。

  程处默打开一看,香囊的做工细密,花儿几乎以假乱真,令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虽听你娘说起过你的绣功,想不到技艺这么精湛,只怕连宫里的绣品都比不上。”他哇哇赞叹。

  傅涛凑过来,探头往盒子里瞧,刚想伸手,却被程处默拍开。

  “二姐偏心,这香囊比你给我绣的漂亮多了。”傅涛突然留意到,“咦,这花有刺?”

  傅柔话里有话:“花虽好,刺扎人。”

  “扎就扎,我不怕疼,还就喜欢刺激。”程处默将香囊系在腰间。

  傅柔低头抿笑,转身走了。

  程处默望着傅柔离去的方向半晌,直到傅涛拍了他后背心一下。

  “师傅,下月十五是二姐的生辰。”傅涛眨眨眼。

  “那还等什么?”程处默拉着傅涛就走,“买礼物去!”

  谁知,买个礼物,都能撞上麻烦。

  傅涛带着程处默,来到城里最热闹的街,两旁都是广州最出名的商铺,还有各种各样的小摊,而这一年天下初定,沿海最先繁荣,舶来品随处可见,还有大胡子蓝眼珠的商人成群结队。

  “怎么样,师傅?咱广州热闹吧?”傅涛原以为程处默会很新鲜。

  “我说你啊,不是在家,就是上山,见识也太少了。”程处默一脸骄傲,“但凡到过长安的人,就会明白什么是天下第一都。”

  “那师傅能不能带上我,去长安看看?”傅涛不由心生向往。

  “没问题,我们一家人嘛。”程处默说到这儿,突然发现自己对傅柔的感情多认真,竟然产生了娶妻的念头,而且心里不但不惶恐,还美滋滋的。

  “师傅,这个好看,我二姐会喜欢的。”傅涛察觉不到程处默的心里变化,拿起路边摊上的一根簪子。

  程处默看一眼,立刻嫌弃:“木头簪子怎么配得上柔儿?”转身看看四周,见街对面有一家珠宝店,门面挺大气,“那家看着还行——”

  话未说完,就见一骑快马冲入街道,马背上的人好不嚣张,手里的马鞭乱挥。

  傅涛惊呼:“师傅,那里!”

  程处默也看到了。

  街中间站着一个娃儿,显然被吓呆了,眼睁睁看着快马来到面前,高高抬起双蹄。说时迟,那时快,程处默和傅涛同时出手,一个抓娃,一个抓缰绳。马受了惊,将马背上的人摔落在地。程处默快步上前,坐在那人身上,傅涛则按住那人的一条胳膊。两人的默契,看得人们不由喝彩。

  “不长眼的东西!我乃侯大将军的信使!”骑士还能蛮横无理。

  程处默揍他一顿爆炒毛栗,说道:“睁大你的眼睛给我看清楚,我乃卢国公府的程处默!”但也不跟他纠缠,揍完就和傅涛退到一旁。

  “程处默,程处默,你等着!”信使挣扎着爬起来,牵过马,一瘸一拐地跑了。

  程处默冷眼看着信使走远,想起侯家是住在广州的。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程家人走到哪儿,都能遇到侯家人,不过他可不是怕麻烦的主,自报家门就是要让对方知道,想要报复就只管冲他来。

  “惨了,二姐如果知道我又在外面打架,绝饶不了我。”傅涛却怕他家二姐的鸡毛掸子。

  “欺上瞒下,乃男人必修的功课。瞒着她不就行了?”傅柔看不见的地方,程处默全然放飞自我,“刚刚打得痛快,走,请你喝酒去。”

  作为未来的姐夫,有责任带着小舅子开眼界。既然要开眼界,那肯定不是普通的喝酒,必须是花酒。

  第二天,程处默扶着一身酒气的傅涛回到傅府,尚未意识到危机,直至踏进傅涛房间的瞬间,迎头击来一只鸡毛掸子,脑子才彻底清醒过来,连忙把傅涛推了进去。

  “青楼花酒,夜不归宿,还让人把账单送到家里来,傅涛你想气死我是不是!”傅柔气得够呛,这小子完全是散财童子啊。

  躲在门旁的程处默暗暗叫苦,自从来到广州,追随傅柔住进傅家,接着又去无敌山庄强化训练,已经好一段时日没能痛快喝一场了,所以喝得有点过,居然比傅涛先倒,忘了传授花楼要付现银的经验,傅涛这傻小子居然报上傅府的名头来会账。

  “我就是喝醉了,在那儿睡了一觉,什么也没干。”傅涛抱头乱窜,同时很不仗义地拉人下水,“是师傅带我去的!”

  程处默本来想溜了,一听自己的名字被报了出来,要是一走了之,岂不是让柔儿误会自己的品行有问题?于是,他硬着头皮走进房间,偷偷瞪了傅涛一眼。

  傅涛才不管别的:“师傅你帮我摆平二姐。”一说完,就溜了出去。

  傅柔停下追打的脚步,抓着鸡毛掸子的手已经垂落,五指却收得死紧。她相信,自己的弟弟再胡闹,也绝对不会栽赃。她还以为程处默不是那种花花肠子的人,结果和其他男人没什么两样。

  在傅柔的目光中,程处默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前所未有的愧疚感让他抬不起头。

  “昨天是我的错,我把傅涛带了去花楼,不过我们只是喝酒,并没有做别的,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好了。”其实,他还是收敛的。

  傅柔真将鸡毛掸子举起来。

  程处默一缩脖,一闭眼,却没动静,等到睁开眼一瞧,傅柔已经将鸡毛掸子拿正了,轻轻扫过他的袍子。

  傅柔低声说:“鸡毛掸子是用来掸灰的,不是用来打人的。”而他,也不是她的兄弟,由不得她来管教。

  程处默握住鸡毛掸子,同时也握住了傅柔的手。傅柔一惊,想要抽手,程处默却紧紧捉住不放。傅柔抬眼,望入程处默的眼。他眼里的她,面容有些哀伤,她从不曾看过自己这副模样。

  “青楼都是欺辱可怜女子的地方,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喝酒?”面对这般的亲近,傅柔禁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真心。

  “青楼也可以是三五知己吟诗作对,喝酒畅谈的地方。就是陆庭,他最爱逛青楼。陆庭和我说,青楼女子可怜,如果不去逛,青楼没有客人,她们连吃的都没有。”程处默只能拉好友垫背。

  “所以,你就爱上逛青楼了?”傅柔凝视着程处默的眼,真怕答案是肯定的。

  “没有没有!我每次去,其实都是警告那些不正经的家伙,只许喝酒,不许嫖妓。”他保证,以后一定会这么做的。

  “你也太天真了。”她失笑,心头一松,“以为这样警告,那些色鬼就会按你说的做吗?”

  “尽力而为吧。”她的笑颜,让他可以再度呼吸,“这世上,总需要一些浩然正气。”

  “你说的对。”傅柔的眼里仿佛有着一片美好星空,“这世上,总需要一些浩然正气。”

  程处默望进傅柔的眼,感觉自己陷入了那片星空。

  这时,全然不知自己成了花花公子的代表,陆庭端着砚台,拐过廊角。一道身影冲出,撞到他,墨汁尽洒他的袍衣上,他也没在意,下意识捉住那人的手,帮她稳住身形。

  那人竟是平日乖巧安静的傅音,一脸忿忿然,却在看到陆庭的那身墨汁时,立刻变得歉然。

  “陆哥哥,对不住。”

  陆庭谦和回应:“我无妨,倒是你怎么了?”

  傅音气鼓鼓道:“还不是我娘。三哥逛青楼让二姐揍了,我娘却拿我撒气,说我——”娘骂哥哥没出息,又骂她勾搭不到程处默,但这种话她可说不出口,“无缘无故,说我的不是。”

  陆庭劝:“多半是你娘担心你兄长,才急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

  “陆哥哥,你研墨是不是要写字?”傅音需要找点事情来做。

  陆庭点头。

  “那你可不可以教我书法?本来处默哥哥答应教我的,可我总不见他的人影。”哼,娘越要她接近处默哥哥,她越要避开,她的眼睛又不瞎,人家眼里只有二姐,好不好?

  “处默要教你?他说的?”陆庭想笑不敢笑。

  “是啊,处默哥哥写的字可好看了,我二姐都说好。”傅音看着陆庭哥哥笑笑的样子,真俊啊。

  “他写的,一定是自强不息四个字吧?”陆庭太知道那四个字的出处了,很不幸,和某人从小一起长大,上的同一个学堂。

  “陆哥哥居然猜得到,太厉害了。”傅音只觉得神奇,忽然眨眨大眼睛,“不过,他写得再好又不教,陆哥哥能教我么?”

  面对这么一张“虚心求教”的乖娃娃脸,陆庭没法说不,约好书房见,他先去换衣服。但等他走进书房,傅音冷不丁拿了桌上一张字迹奇丑的纸条。

  “这是陆哥哥写的?”

  陆庭一时顺口:“不是,是处默——”忽然闭嘴,还差点咬到了舌头。

  然而,太迟了,傅音听得一字不漏,惊呆了。

继续阅读:第5章 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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