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国本
原著:风弄 改编:节南2021-05-02 20:005,392

  太上皇已到了弥留时刻,帝后皆赶到榻前,听他的最后之言。

  “李世民。”太上皇直呼儿子全名,“朕一直在想,世上真有报应吗?如果有,朕乞求上苍,不要报应在你的儿孙身上。”

  “太上皇!”儿子亦有深深的心结。

  “闭嘴!多少年,朕要说的话,都被你堵在喉咙里。今日朕要撒手了,你至少让朕把话说完。”太上皇闭了闭眼,再开口已冷静,“当日玄武门事变,你杀死了太子,你的哥哥李建成,夺了皇位,从此开了李家骨肉相残的先例。朕永远不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但朕更害怕的,是这骨肉相残的惨剧会在我们家族内重演。”

  太上皇换口气:“当日朕立建成为太子,保不住建成。朕问你,今日你立承乾为太子,你能保得住承乾吗?”

  皇帝沉吟:“承乾早年聪慧孝顺,近来却屡屡闯祸,令人失望。”

  太上皇目光一凛:“是他在闯祸?还是有人在祸害他?历史上有多少太子,被构陷而亡?当年你垂涎太子位,在朕面前对你哥哥捣的鬼,又有几次被抓住了证据?”

  皇帝略显不满:“父皇,当年也是迫不得已……”若非他的好兄长欲置他死地。

  “够了。朕最后这几口气,不想用来和你争辩当年。朕只要你扪心自问,为了皇帝的宝座,为了这大好江山,你愿意做多阴险的事,能想出多匪夷所思的计谋,能对自己的亲兄弟下多大狠手。承乾的敌人,也就能设多恶毒的圈套。为了成为至尊,有人会不择手段。你如果不保护承乾,他将会是另一个李建成。”

  皇帝犹豫:“洪义德是怎么死的,还没有查清楚,而且涉及侯君集,如果承乾他……”

  太上皇怒道:“洪义德一个逆贼,算什么东西?侯君集一个国公,不过也是蝼蚁。太子才是国本!”忽然用最后的力气翻身,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容色冷厉骇人,“记住!你信任他,保护他,他就活。一旦你怀疑他,让那些垂涎太子位的势力趁虚而入,他必死!当日朕若够坚定,早早以铁血手段毁掉所有攻击太子建成的势力,何来建成之死?何来玄武门之变?”

  太上皇顷刻力尽,缓缓倒回榻上:“李世民,朕不原谅你,但朕毕竟是你的父亲,不忍看朕的孙儿们再一次手足相残,不忍再看玄武门前的广场,又一次被李家子孙的鲜血染红!你明白吗?”

  皇帝思索半晌,终于领悟:“明白。承乾是朕的太子,朕会信任他,保护他,绝不动摇。”

  太子保住了!长孙皇后暗暗松口气。还是傅柔说得不错,太上皇有切肤之痛,无论对他们夫妇有多少怨念,在太子一事上必定坚持。

  汉王匆匆跑入,难得神情惊慌:“父皇!父皇!儿臣找傅司言要到了孙道士的丹药,人人都称孙道士做丹仙,他的仙丹什么病都能治。”掏小瓷瓶倒出丹药,“父皇,儿臣喂你吃药。”

  太上皇摇头:“傻孩子,父皇是油尽灯枯,阳寿将尽,再好的丹药也没用。”

  “父皇,你就吃了吧。你会好起来的!”汉王哭相硬扮笑脸,“父皇,你不是说要儿臣安定下来吗?儿臣看中了一个女子,勋贵之家,容貌美丽,还会跳舞。儿臣打算纳她做妾。”

  太上皇神情宽慰:“好,好……要抓紧,别又错过了。”

  “是是!一定抓紧。要是父皇看得顺眼,喜欢她,儿臣娶她做王妃也可以啊。父皇要看儿臣生小世子,儿臣就尽快……”

  太上皇却唤:“皇后,汉王被朕宠坏了,日后你看在朕的份上,帮帮他。”

  长孙恭敬:“臣媳谨遵父皇圣命。”

  太上皇叹:“好多年了,才听见你再唤朕一声父皇。太上皇三个字,真刺耳啊……”手无力落下,再无声息。

  换上丧服的太子赶到大安宫正殿,望着太上皇的灵柩,有些呆怔。

  “太子,跪到朕的身边来。”皇帝忽然发话。

  太子犹如看到了光,走过去跪下。

  “你皇祖父去了。”皇帝语气一顿,看着太子凄楚的神情,“朕在他临终前,许下承诺,会信任你,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太子浑身一震,随即对着灵柩伏地而拜,以为太上皇对他们这一支怨恨重重,没料到却能救他于水火。

  “房玄龄,罪魁祸首洪义德已经服毒自尽,此事就此了结。大苍山一案,从此封存,任何人不许再提起。”皇帝下旨。

  房玄龄问:“陛下,那侯君集……”

  “洪义德用心险恶,构陷太子,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既然能陷害太子,自然也能陷害侯君集。侯君集父子无罪,立即释放。”一切不再追究,不能追究。

  “然,罚严子方半年俸禄。大理寺派个人去,面斥他。要他以后说话,先过过脑子,不要中了别人的奸计,居然还在朕面前乱说。”不过,有人脱责,有人就要承责。

  房玄龄犹豫:“陛下,在立政殿,陛下要严子方转述洪义德的话,严子方已经提醒,洪义德居心叵测,恐怕在挑拨离间。是陛下命他直言不讳,还亲口说了,不怪他。天子金口玉言啊。”

  “爱卿言之有理。传旨,罚严子方半年俸禄,大理寺派个人去,面斥他。”惩罚一个字没改,改了理由,“他君前无礼。在立政殿,对着朕说话,语气不够恭敬。”

  皇帝所有的心火,只能烧严子方一个。

  侯家开了一桌席,庆贺侯君集和侯杰放了出来。

  侯君集终于能放声一笑:“没想到,我侯君集两次关进天牢,两次都能平安无事地出来。洪义德啊,你总算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啊!”

  “这次真是托了太子的福。皇上放过太子,就会放过我们。”侯杰也松口气。

  “不,是托了太上皇的福。他老人家临终一言,才改变皇上心意,顺手救了我父子俩。国丧之中,不能歌舞,不能饮宴,席上无酒,我们以茶代酒,敬谢太上皇。”侯君集举起杯。

  众人举杯饮茶。

  侯杰放下杯,转头看看傅音,握住她的手问道:“音儿,你脸色这么白,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早就说了,我不会有事,瞎担心什么?”

  傅音脸一红:“我没事,当着老爷和小姐的面呢。”

  傅音觉得自己快疯了。是她烧了那封信,以至于侯杰没有准备,父子俩进了大牢。但侯杰在牢里的时候,她日思夜念,怕他一去不返。如今,人平安无事,她又想到她可怜的娘亲死不瞑目。她的心,火烧火灼,片刻不能安生。

  侯杰笑笑,放开傅音的手。

  侯盈盈的目光冷冷扫过傅音,对父兄笑语嫣然:“我早就知道,爹和大哥这一次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就你厉害。”侯杰又成了嘴硬心软的好大哥,“你是袁天师吗?能掐会算?”

  “我就是能掐会算。”侯盈盈心中一痛,神情不变,“我还算到,我们家会双喜临门。”

  侯君集好奇:“哦?这次平安归家,逃过一劫,算是一喜。另一喜是什么?”

  侯盈盈笑答:“女儿要出嫁了。”

  傅音一呆,忽然想到侯盈盈这几日早出晚归,为父兄奔走。

  “盈盈——”侯杰也预感不对。

  侯盈盈打断:“女儿对汉王殿下心许已久,愿入汉王府为妾。”

  侯杰大叫:“什么?!”

  侯君集看着女儿半晌,忽然了悟:“怪不得汉王到天牢探望我们,还帮我们打点饭食。”

  侯盈盈摇头否认:“阿爷误会了……”

  侯杰恼火得直抓脑袋:“什么误会!分明就是!我不同意!阿爷,我绝不同意盈盈嫁给汉王!哪里是嫁人,根本就是跳火坑啊!”

  侯盈盈神情平静,因为她很清楚,一切已成定局。但她至少问心无愧,不会伤害别人,来达成自私的心愿。

  皇帝听到侯家父子请求觐见时,就知大概是来退婚的,毕竟汉王声名狼藉,他亦有所听闻。

  果然不出所料,侯君集上来就跪,不是跪谢重获自由,而说误会,表示女儿年少无知,私下应允了汉王为妾,实在任性又不遵礼法,配不上汉王。

  皇帝也不多啰嗦:“侯君集,你看不上汉王?”

  侯君集一惊:“老臣不敢。”

  皇帝哼:“那就回去好好筹备,国丧结束,就把你女儿送到汉王府里。”

  他再讨厌汉王,那也是家事,侯家嫌弃汉王,就是不给皇家脸面。

  侯杰壮着胆子:“请恕微臣直言,此事不妥!”

  侯君集担心侯杰莽撞,拦在侯杰前面:“陛下!老臣年纪老迈,不堪为用,求陛下让老臣告老还乡,携一双儿女耕织于乡野,以了残生。”

  “告老还乡这一招都使出来了。”皇帝转而看侯杰,“侯杰,朕问你话呢,此事有什么不妥?”

  侯杰下定决心:“汉王殿下并非良配。汉王殿下糟蹋女子之名,长安无人不知,汉王府中被他生生打死的美人歌姬一只手也数不过来。微臣只有这一个妹妹,给汉王做妾实在是太……”

  侯君集急了:“闭嘴!你不要命了?”

  “侯杰身为长兄,就算不要性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落入魔掌!”平时和汉王交好,不过虚与委蛇,彼此利用而已。

  “说得好,朕成全你。”皇帝唤人来,“把侯杰拉出去,廷杖!打死为止!”

  侯君集替儿子求饶:“陛下开恩!”

  皇帝却有意杀鸡儆猴,拿儿子儆阿爷,要侯君集服软。

  外面噼噼啪啪打得不留手,侯君集听得心惊肉跳,但除了磕头,什么都做不了。

  过了一会儿,皇帝才道:“你要当慈父,侯杰要做好兄长,你们父子所思所为,朕很明白,虽能说你们大胆,但不能说你们错。只不过,太上皇也是慈父,朕也想做一个好兄长,难道太上皇和朕就错了吗?”

  侯君集伏地:“陛下,老臣……”

  “朕的父皇刚刚离世,弥留之际汉王曾在他榻前禀报,说总算看中了一个女子,会安定下来。太上皇大喜,连说了两个好字。这是太上皇的遗愿,也是朕这个儿子最后能为他做的事。”

  侯君集咬着牙:“老臣愿将所有家财献入国库,辞去所有官职,只求……”

  “侯君集,你侍奉朕多年,朕想和你全这份君臣情分。朕给你两条路,一,欢欢喜喜地当汉王的岳丈。二,藐视皇族,抗旨不敬,陈国公府中人,男子处斩,女子充作官妓。”

  侯君集看到了皇帝眼中的决意,心知无论哪条路,他女儿都逃不过汉王之手,只不过是体面和不体面的差别而已,他只能选择那条体面的路。

  侯杰起初还数多少杖,到后来就麻木了,只是死死撑着不喊一声。他宁可死,也不愿让妹妹被汉王糟践。娘死了,阿爷在外头打仗,他和盈盈相依为命,看着她从襁褓中长起来,长兄如父。

  忽然,曹总管传旨,杖停了。

  侯杰勉力抬眼,看见父亲从殿门走出,步履蹒跚来到面前。

  “阿爷?”他抱着渺茫的希望。

  侯君集扶他起来:“别说了,回家吧。”

  侯杰的心一沉,已知无望。

  国丧本该三年,皇帝体恤百姓,改日为月,实则三十六天,期间不得饮酒作乐,不得谈婚论嫁。

  侯杰还真希望是三年。三年很长,夜长梦多,总能想到办法。然而,三十六天眨眼就过去了。

  长孙皇后已经说服汉王,改娶盈盈为王妃,丧期刚过,就开始大张旗鼓准备汉王大婚,到了这时候,箭已在弦上。

  这日,侯杰找来珍奇行的人,置办嫁妆。珍奇行的老板,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滔滔不绝介绍着。

  傅音却悲从心中来,背过身去,悄悄拭泪。侯杰说什么都要最好的,但他越是如此,越让她觉得侯盈盈凄惨。侯君集也好,侯杰也好,平时再嚣张跋扈,这时只是宠女儿护妹妹的人,却唯有在嫁妆上竭尽全力,即便弥补不了。她看着这家人,想到自家人,若遇这样的事,应该也会做一般无二,徒劳的努力。

  “音儿,你帮我把这些拿给盈盈去过过眼……”侯杰回头,发现她哭了,“已成定局,多想无益。不要再哭了,就算要哭,也千万别让盈盈看见。”

  傅音点点头,接过摆满首饰的托盘,到侯盈盈的房里。

  侯盈盈一眼不看首饰:“让大哥作主吧。”

  傅音转身要走,却又转了回来,犹豫问道:“你是不是……因为那天帮我解围,才被汉王盯上的?”

  “是。”侯盈盈答得毫不犹豫。

  傅音喃喃:“你不该……”

  侯盈盈冷望着她:“是啊,我不该救你,你是杀死我堂兄的凶手,撞上汉王,正好死有余辜。可是,我若那么做,我不会比下了地狱的你好上多少,我一点都不会觉得痛快。因为,我向前活着,明白么?我不会想着自己一出世就害死了娘亲,害大哥没了娘亲疼爱,害阿爷没了娘亲照顾,我只是从中学会,事情发生了,就将它解决,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再也不要伤害任何人。所以,事情再发生一次,我还是会救你,哪怕我厌恶你,但我不想看到我大哥伤心。”

  傅音怔了半晌,慢慢走了出去。

  汉王就要大婚了,太子夫妇请他吃酒。

  汉王上来就自罚三杯,笑道:“我对不起你啊,太子。当日要不是我多嘴,告诉你洪义德在大理寺说的那些话,你就不会去见洪义德,更不会碰到洪义德自杀。一想到我把你害得关进了天牢,我心里难受死了。父皇还指着我的鼻子,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没脑子。我惭愧啊。”

  太子只觉汉王坦率:“不是你的错,是洪义德太奸诈恶毒了。”更何况,皇祖父临终之言为他消灾解难,让他更愿和皇祖父疼爱的汉王和睦相处。

  苏灵淑也道:“汉王,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太子福大命大,倒是趁着这机会,看清楚了很多人的嘴脸。”

  “对啊,吃一堑长一智,孤经历这些事,懂得了不少道理。人生沉浮,变幻莫测,坐太子这个位置,稍有差错,都会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唯有同孤患难与共之人,方可依靠。”太子饮一杯,与苏灵淑相视而笑,心有灵犀一般。

  “你俩在我这个没王妃的人跟前甜甜蜜蜜,存心寒碜我呢?”汉王说笑。

  “你不是也要娶妻了吗?侯盈盈出尘之美,长安绝色,以后就是人人羡慕你俩了。”太子也说笑。

  苏灵淑酸醋体质:“确实是个大美人,太子殿下只见过她几面,就对她念念不忘,赞不绝口。”

  太子面不改色:“孤哪里念念不忘了?孤现在念念不忘的,就只有太子妃,绝没有别人。”

  苏灵淑这醋消得快,羞红了脸。

  汉王哈笑:“你看,你看,不到两句话,又开始卿卿我我,把我这个客人都丢在一边了。自从太子从天牢放出来,对太子妃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了。”

  太子感慨:“患难夫妻,千金不易,等你成了亲,也会懂得,若找对了妻,自与你比翼双飞,共同进退。”

  “受教受教。”汉王拱手告辞,“我还有应酬,先走了,你俩继续甜蜜。”

  苏灵淑看汉王卷风而去,笑道:“这汉王叔叔真不着调,饭都没吃完,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太子道:“他就这么个人,被太上皇娇纵惯了,是有点不老成。不过,要是跟他一起玩,他能让你说不出的快活。”

  “真的?那我就要劝殿下多和他来往了。”

  “张玄素恨不得我和汉王断绝关系,你倒不怕我和他在一起久了,近墨者黑,不务正业?”

  “我不管别的,只要殿下每天都过得快活,我就心满意足了。”经历这么久的冷落日子,她看明白了,想要得到太子的心,顺着他的意就好。

  “还是太子妃对孤最好。”太子果然开怀。

继续阅读:第57章 善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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