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袭者莫笙(1)
天爱2022-04-07 23:404,237

  桌案上放着一叠纸张,纸上是莲雾刚写完的一折戏。

  莲雾是个秀才,双亲早逝,孑然一身,十多年苦读也没有再考上个举人,平日里靠着卖一些字画为生。前些日子,他突发奇想地想写一个脚本,经过了寝食难安的数月之后,脚本完成了,名字叫《桑之未落》。

  成稿过程中,投入身心,掰开血肉,至如今稿成,莲雾精疲力竭,如产后妇人一般靠在椅子上。

  身是虚的,心却是满的,他看着前方微弱的烛火,低喃:“未落,未落……然此一生,未落乎?落矣!”

    *******

  三个月后,一部新戏《此生未歇》在十方城上演,一时间引起轰动,万人空巷。

  故事讲述一个仕途不顺的男子,教诲一个落魄孤女长大成人,又将她嫁去他乡。两人互生情愫,却终生未曾相守。虽是小情小爱,但胜在哀婉动人,十方城中下至十岁孩童、上至七旬老妪,都被赚足了眼泪。

  柳音音承诺了方宴生,要找一期大卖的话题,这几日总在大街上游荡搜寻,寻着寻着,就寻去了戏院。

  她往那边角的位置一座,看戏台上,小生搀扶起小旦,问她:“欲求安定否?”

  小旦泪水潸潸,答道:“乡中遇山洪之灾,家人无一幸免,流落至此,无亲无故,不知此何时何地,亦不晓何去何归。”其声如珠敲碎玉,教人闻之倍感哀怜。

  小生安慰道:“世事诸多磨难,却不可倦了虚生。若无去处,吾可收容,吾名陆深,字子渊。此地虽不及都城繁华,然鱼米之乡,亦是安逸之所。”

  “双亲唤我未落。桑之未落,非好命也。”

  ……

  结尾之时,陆深见庭院中点点萤火,于儿孙搀扶之下行至老树边,见一故老锦盒中放置着年轻时送给那女子的一对发簪,以及一行写有二人姓名的短笺。

  他颤巍巍念道:“遇君,生之幸也。不得相守,生之不幸也。子渊、未落。”

  随着乐声起,戏落幕,坐在柳音音左边的女子默默擦泪,哽咽叹息道:“她也只有以这样的方式,将两个名字并在一起,就好像这些岁岁年年,真的是在一起了。”

  柳音音也悲伤地吸了吸鼻子,安慰那女子道:“毕竟是戏,你不必太过伤心。”

  “戏如人生啊。”那女子继续擦眼泪,“我已经是第三次看了,可想起故事中的人,依旧难过。”

  “确实让人难忘。”柳音音低声问道:“这脚本是谁写的?以后他的戏我都要看。”

  那女子白了她一眼,显然认定她是个假戏迷,道:“你连莫笙先生都不知道,也好意思在这里看戏?”

  柳音音觉得十分惭愧,戏一结束,出了戏院,就去打探莫笙的消息。

   ******* 

  脚本师莫笙,时年三十有二,自《此生未歇》上演后,名利双收,新买的豪宅就离浮生阁不远。

  当柳音音在戏院看《此生未歇》的时候,莫笙前来拜访了方宴生,并将新作交给他,自明日起,单开一个版面,刊载在《江湖快报》上。

  “哇!”柳音音激动地欢呼起来,“那我今晚就能看到莫先生的新作了!可惜回来得晚了,不然就能见到他长什么样了!”

  “还能长什么样?三头六臂不成?少见多怪!”江流将莫笙新作的手稿交给柳音音,“你拿去看吧,看完让阿梨抄。”

  柳音音如同抱着宝贝一般,问:“你不要看啊?”

  “我要等他全部写完后一起看,看一截儿就没了,不得难受得抓耳挠腮、废寝忘食。”江流特意强调,“你看完了也别告诉我内容,一个字都别说,不然我看的时候就没意思了。”

  柳音音嘿嘿一笑,向着江流摊开手,“江少爷,借点钱呗。”

  “哈,我凭什么借给你!”江流跳开一步,懒得搭理他。

  柳音音拿起手稿就大声诵读起来:“弘治十年,冬。寒鸦立顶,少栖复惊……”

  “停停停!”江流瞬间败下阵来,“你要借多少钱?”

  柳音音奸计得逞,狡猾一笑道:“不多,就想再去看一遍《此生未歇》,这次要买一张第一排正中位置的票!”

  “也就这点出息。”江流摸出钱来给她,“发了工钱赶紧还我!”

  “看你这小气劲儿,还首富之子呢!”

  “这可是我自己凭血汗赚的!”

   

  当晚,柳音音挑灯夜读,看罢莫笙新作的开篇,久久心绪难平,一想到后续内容不知何时才能看到,心中无比煎熬。

  已经过了平日睡觉的时辰,她越发睡不着觉,干脆就推门而出,在夜色下游荡、游荡、游荡……

  方宴生正坐在榻上看书,瞥见外头那一抹身影,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不是梦游,便是发癫,终于忍不住叫她:“音音?”

  柳音音应声而来,推开门,见方宴生手里拿着一本集子,也正看得入神。

  “方先生,找我干嘛?”

  方宴生将面前一盘松子往外推了推,道:“你若闲得发疯,就坐下剥松子。”

  “哦。”柳音音在方宴生旁边坐下,一边剥松子,一边瞄他手里的书,“《瓜棚夜话》,讲什么的?”

  “一本志怪故事集,有魑魅魍魉,妖鬼传说。”

  见方宴生看得颇为入神,柳音音也心痒难耐,“你几天能看完呀?看完了借我也看看。”

  “好。”

  “这里面是一篇篇的小故事吗?相互之间有没有联系?”

  方宴生不答。

  “恐怖吗?会不会晚上吓到睡不着觉?我胆子小,太恐怖的不敢看。”

  方宴生还是不答。

  “莫笙的新作,到底写出来多少了?方先生,你能不能先去把后面的故事要来?”

  方宴生终于无奈地放下书,“你聒噪个不停,很影响我看书。”

  “那我不说话了。”

  柳音音说完之后,果然闭嘴,房间里就只剩下剥松子的声音,还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不多会儿,方宴生伸手去盘子里拿松子,却只拿到一把松子壳,他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到盘子里,皱眉道:“你剥了半天,松子仁呢?”

  柳音音理所应当地回答:“我吃了啊。”

  “我让你给我剥松子,你自己把仁都吃了?”

  “不然呢?”柳音音再一寻思,反应过来,“难道是让我给你剥?对不起啊方先生,我以为你是让我自己吃呢。”

  方宴生心中叹息,已经有一个好吃懒做的阿梨了,又来一个头脑简单的江流,再加上这个毫无眼力劲儿的柳音音,浮生阁要维持下去,真的好艰难。

  他把《瓜棚夜话》收起来,对柳音音道:“夜深了,回去吧。”

  柳音音抓紧时间剥开一粒松子,把松子仁放到方宴生手里,“孝敬方先生,早些安寝吧,明儿见!”

  方宴生看着柳音音出门,对着那掌心里的松子仁笑了笑,送进嘴里,嚼两下就没了。松子仁嘛,当然是要抓起大把一同放进嘴里,才好吃啊。 

   *******

  莫笙新作的连载,对《江湖快报》的销量大有益处,他的拥趸们纷纷抢购,把手抄小报的阿梨和江流都累出了黑眼圈。

  方宴生开始亲自教柳音音练字,期望她能快点为二人分担,接连几日,倒也有了明显的进步。

  到了晚上,柳音音看莫笙的新作,方宴生看他的《瓜棚夜话》。柳音音剥松子,方宴生大把地吃松子仁,当然,他经常余光看到柳音音偷吃,也任由她吃。

  就在柳音音要去第二遍看《此生未歇》的那天,方宴生做出了一个十分突然的决定:停止刊载莫笙的新作。

  莫笙的拥趸们得知此消息,觉得《江湖快报》店大欺客,抵制不说,还一涌而至,讨要说法。柳音音作为忠实读者,也极为不解,若非江流阻止,她也要加入这声讨大军了。

  方宴生始终避而不见,众人哄闹一阵后,也只好散去。柳音音眼看着看戏的时间到了,决定看完回来再跟方宴生理论。

  戏台上,陆深和未落的故事缓缓上演,未落的生辰日,陆深送了她一对簪子。

  陆深:“未落年至十五,已有媒人频频入家中提亲,日后嫁得夫君,岂非成双?”

  未落:“未落不欲嫁人。”

  陆深:“簪子名为南山,为余之心愿,望未落快活长寿、一生无忧。余渐渐老矣,未落尚小,至婚龄,自是要许一人家。”

  柳音音看着看着,忽然听到,一旁有看客们在议论浮生阁的事情。

  “方宴生那个小人,一定是嫉妒莫笙的才华,才不给他刊载新作了!”

  “瞎说八道,方先生办《江湖快报》已经八年了,文风犀利,岂是莫笙这种莺莺燕燕的小儿女情话可比?”

  “那你坐在这里干嘛?不好看别看啊!莫不是方宴生找来的托儿吧?世上有些没本事的人,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他好,方宴生就是这种人里的典型,又蠢又坏,假仁假义!”

  柳音音虽不知方宴生为何突然下这决定,却也见不得别人如此诋毁,当即反驳道:“就爱边看边说,你管得着?付了钱进来的,好不好还不准人评价了吗?你该不是这戏院的托儿吧……”

  “放屁!”那人抓起一把瓜子就要扔过来。

  却不料柳音音也是个凶悍的,直接抄起了长凳,“干嘛,要打架?”

  戏院的人赶紧前来阻止,客客气气退了票钱,将柳音音和那看客都请了出去。

    *******

  戏未看成,还惹了一肚子气,柳音音回到浮生阁,就去找方宴生理论。

  “莫笙的新作给你赚了那么多钱,为什么要停刊?”

  方宴生将一盘子剥了壳的松子仁递到柳音音面前,“先消消气。”

  柳音音抓起一大把吃了,果然也就没那么生气了,要不怎么说吃人的嘴短呢,方宴生终究是衣食父母,不好对他乱发脾气的。

  “我知道,方先生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方宴生道:“三天之内,我会给个答复。”

  柳音音唉声叹气,“我还想着,有机会可以见一见莫先生呢,这下好了,他跟浮生阁算是结仇了吧。”

  “我倒没想到,音音你竟如此喜欢莫笙。”

  方宴生淡笑着离开,留柳音音一人在原地,因为与偶像的失之交臂而隐隐哀伤。

  这一哀伤,就哀伤到了晚饭后,柳音音坐在门口,看着夕阳西下,笼罩着莫笙家的宅院。她双手撑着下巴,一副花痴的模样,喃喃自语:“要找个什么借口过去呢……”

  方宴生在他身边坐下,折扇一合,道:“去哪里?”

  冷不丁地出现,柳音音吓了一跳,道:“方先生,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方宴生笑道:“我在自家门口,怎么能算是神出鬼没?倒是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方宴生顺着柳音音的目光看去,见一方白墙青瓦,逐渐隐没于晚霞,有那么几分诗情画意。

  柳音音叹了口气,翘着兰花指,学着戏腔故作哀婉状,道:“我的意中人,就住在那里。”

  方宴生道:“可喜可贺啊音音,来十方城没几天,连意中人都有了,准备何时大婚啊?”

  柳音音的兰花指放了下来,越发哀怨:“人家根本都不认识我,就是你,断送了我的良缘。”

  “哦……”方宴生夸张地拉长了音调,但是很快又出言安慰,“不用哀叹,有的时候啊,中意一个人,比起被人中意上,更为难得。”

  柳音音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

  方宴生忽然提议道:“若只为看他一眼,翻墙上屋,不是你的强项吗?”

  柳音音惊了,“你让我去翻莫笙的屋顶?”

  方宴生眉毛挺挑,道:“怎么?我的屋顶能翻得,莫笙的屋顶就翻不得?”

  柳音音心道:那可不一样,毕竟是意中人啊……

  方宴生循循善诱道:“莫笙是声名大噪的十方城第一脚本师,而你柳音音,只是一个浮生阁打杂的,现在又闹得这般不愉快,你觉得,还有什么能接触到他的机会吗?”

  柳音音摇了摇头。

  方宴生道:“翻墙,就可以,最直接,最稳妥。”

  柳音音道:“万一他把我当贼抓起来了呢?”

  方宴生:“你忘了翻我墙的时候如何与我解释的?那么多说辞,随便找一个就好了。最重要的是,你们有了第一次的见面,从今往后,也算得上认识了。万一真的出了什么状况,放心,我会去救你的。”

  柳音音顿时觉得方宴生的形象又高大了,她对方宴生抱了抱拳:“感谢方先生指教,我这就去了!”

  柳音音说罢往浮生阁走去,方宴生折扇一横,道:“方向错了。”

  柳音音羞涩地笑笑,道:“我要去换件衣服,打扮一下。”

继续阅读:抄袭者莫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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