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音音和江流听完这个故事，默默地看了对方一眼。
柳音音想的是，之前莫名其妙被张氏薅了一把头发，本以为她可怜才不计较的，如今后悔不已，真想薅还回来，但眼下时机又不对。
江流想的是，完了完了，前几日《江湖快报》上的头条，并未写尽事实原委，岂非误导众人？
两人都闷闷不乐起来。
张氏长叹了口气，懊悔道：“现如今，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情不得已。我虽然气极了，但他若为此失去了一切，这惩罚，也太过了。”
“太过了？”柳音音看向江流，“你觉得过吗？”
江流摇头道：“一点也不啊，这不罪有应得吗。”
柳音音问张氏：“这些年来，你们也算相安无事，还生了个小儿子，不是过得挺好的吗？怎么突然……”
这话又引起了张氏强烈的表达欲，她急切道：“所以，不能怪老爷，一定是那个小贱人勾引他的！我对他知根知底，是个本分老实之人，年轻时候都没有做过的事情，现在怎么会做出来？”
柳音音的脸色暗了暗，忍不住反驳她：“但凡冯昊宣不为所动，再勾引又有什么用？难道方倩芸还能强迫他不成？”
“有道理！”江流站在男人的立场上打比方，“换做是我，柳音音再怎么勾引，我都不可能对她下得去手！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要把这种错误都归结到女人头上？”
柳音音觉得这个比喻有着严重的不妥，但眼下不是转移战火的时候，沉住气，不跟江流说话，只对张氏道：“你现在还要为冯昊宣说话，说明还念着往日的情分，但这情分并换不回他的一丝惦念。此事无可挽回，与其自怨与怨人，倒不如往前看。”
“我会的，也只能往前看，好在还有景文……”张氏的声音慢慢低落下去，“那……他的事情，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吗？”
柳音音如实回答：“我们要回去与方先生商量。”
“劳烦二位了，”张氏讨好地笑笑，道，“那我明日再来。”
张氏一出大门，江流便双手抱胸，嘲讽道：“这不是自作自受吗，亏得我们原本还想帮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柳音音摇摇头，“也不这么绝对，世上总有真正的可怜人。”
江流问：“我们要去告诉方先生吗？”
柳音音思忖道：“我猜啊，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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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晏生午觉醒来，走到大堂，就看见柳音音和江流一左一右坐着。他们看到他，双双站了起来。
江流汇报道：“张氏的那个事情，有新情况。”
方晏生点点头，“唔，知道了。”
江流纳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方晏生道：“你在撰写头条的时候，我查了一下冯昊宣和张氏的过往，这种事情做不隐秘，很好查。”
“哈！”江流十分不满，“那你是明知道我写的那些有问题，也不告诉我？这样怎么对得起买《江湖快报》的那些人呢！”
柳音音站在一旁，虽沉默不语，但看着方晏生的眼神也透着些许怀疑。
方晏生反问江流：“你觉得十方城的百姓们看《江湖快报》，是为了什么？”
江流想了想，回道：“为了……开心？”
方晏生道：“既然是为了开心，看罢一笑也就达到目的了，至于真相是什么，重要吗？”
柳音音道：“为了明理！”
方晏生道：“我开的是报馆，不是书院，要明理，念书才是正道。”
柳音音和江流面面相觑。
方晏生问道：“你们不反驳我了，是觉得我说得没错？”
江流道：“乍一听是没错。”
柳音音接话道：“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觉得不对，那就是对了。”方晏生的折扇开了又合，“报，传达之意也，首先要保证的便是内容的真实，如果为了娱众，通篇胡言乱语，那简直比跳梁小丑还不如。”
江流恍然大悟，方晏生这么做，其实是在给他们提个醒，日后下笔，切不可莽撞随意。
他对方晏生抱了抱拳，道：“我这就去重写一篇！”
江流刚转过身，就被柳音音拉了回来，道：“先生才说的你就忘了，要了解事情的全貌，我们不能听张氏的一面之词，应当再去问问冯昊宣本人！”
江流道：“柳音音，不倒也不是很傻！”
柳音音道：“看长相就知道，我比你聪明多了！”
江流问她：“那聪明的你来说说看，为何冯昊宣的未婚妻，和现在的方倩芸，年龄对不上啊？”
“张氏也没说她们是同一个人啊！”柳音音斜着眼看了江流一眼，“木鱼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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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日，冯昊宣家门庭冷落，连一众奴仆都不见了，江流和柳音音去敲门的时候，还是冯昊宣亲自来开的门。
看到他们二人，冯昊宣微微吃了一惊，还往后退了一步，显然已经有些畏惧。
方倩芸听到动静，以为沉寂已久的家中终于还是来了不计人言的友人，挺着肚子自己走了出来，面露喜色，“老爷，家里来客人了吗？”她一看是江流和柳音音，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一脸抵触地问：“你们又来做什么？”
江流道：“我们有些事情，想找冯师爷问清楚。”
方倩芸怒道：“我们家都被你们害成这样了，你们还不死心，要来落井下石吗？”
柳音音忙道：“你误会了，是张氏来跟我们说了一些十多年前的事情，我们想找冯师爷证实一下。”
冯昊宣微微一惊，随即道：“倩芸，你先回屋去。”
方倩芸有些不快，倒也没有坚持，转身走了。
冯昊宣无奈地笑笑，道：“二位，里边请吧。”
两人随冯昊宣进入屋内，看到一边的墙上，挂着副画像，画像中的女子，与方倩芸十分相似。
江流实属没话找话，随口说了一句：“画像上的尊夫人，眉目看着更和善一些嘛。”
冯昊宣看着画像，缓缓说道：“倩芸也以为画的是她，我从未与她解释过，这其实是我曾经的未婚妻。”
柳音音道：“既然冯师爷如此坦诚，我们也就有话直说了，昨日张氏前来，为你说情。”
冯昊宣一怔，对此竟也觉得不可思议。交谈之中，江流和柳音音确定了，张氏之前说的，都是实情。
冯昊宣又补充：“只是这中间，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江流道：“愿闻其详。”
“是关于我那位未婚妻子的。”冯昊宣道，“我与她从小就有婚约，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感情非常人能比。”
柳音音道：“你为了买房弃她而去，这也叫非常人能比？”
真是毫无谈话技巧，江流瞪了她一眼，示意这种时候不要刺激冯昊宣，万一他被刺激得不肯说了呢。
柳音音没有再说下去。
冯昊宣低着头，继续说道：“不是我想弃她而去，而是当时那种情况，根本是有理也说不清啊，总不能让她跟着我，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吧？”
“嗯，的确不能。”江流点点头，“你继续。”
冯昊宣道：“我们一直有写信往来，约定找一个机会，彻底与张氏断了关系。可没想到，两年后，张氏竟怀了我的孩子。”
柳音音气得差点跳起来，一拍桌子，大叫道：“没想到？这种事情你好意思说没想到！”
江流赶紧按住她，拼命使眼色，一方面安抚冯昊宣，道：“女子嘛，总是不太容易控制自己的情绪。”
柳音音强烈腹诽：瞎说八道！
“无碍，我也知道，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绝对落不下什么好名声了。”冯昊宣目视前方，眼中出现痛色，“她得知此事，生了一场大病，病一好，父母就又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后来，我也只能私下里打听她的消息，她身体一直不好，长年卧病不起……是我对不起她……”
“你的确对不起她。”柳音音直白地下结论。
冯昊宣道：“后来的很多年，我彻底失去了她的消息。直到三年前，一位老乡来到十方城，无意间聊起了往事，我才知道，她在五年前，病逝了。”
说到此处，冯昊宣双眼通红，微微哽咽，道：“我悔恨不已，却又无计可施，终日饮酒，浑浑噩噩。”
江流对他那段时间过得究竟有多浑浑噩噩毫无兴趣，直奔主题道：“然后就遇到了夫人？”
冯昊宣点点头，道：“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以为我的未婚妻，又回来了，她们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我觉得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就想把所有的亏欠都弥补给她。”
柳音音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冯昊宣自嘲地笑起来，“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可不就是自欺欺人吗？我与倩芸接触下来才知道，她们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可那时候，我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我只是想找一个借口，去弥补，不管这个借口多么虚假，多么荒谬……”
柳音音道：“你也算是，自食恶果。”
冯昊宣道：“我知道我自己所犯的，都是不可原谅的错误，怨不得别人，所以这几日，我闭门不出，也从未想过要与人解释什么。”
冯昊宣说完，抬起头，看到方倩芸就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双眼红肿。
“倩芸……”
方倩芸什么也没说，捂着脸，跑回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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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昊宣送江流和柳音音出门，到了门口，江流问道：“城中百姓听信了我们的头条，对真相一知半解，你想让我们把事实说清楚吗？”
冯昊宣摇了摇头，哭笑不得，道：“所谓真相，比现在的情况，来得更为难堪。我接受世人辱骂也就算了，还望二位高抬贵手，不要再把无辜的人牵涉其中了。这几天，我就打算收拾行李，带着倩芸和景逸离开这里，我希望剩下这几日的时间，可以过得相对安稳些。”
柳音音道：“好，我们答应你。”
江流道：“我们说了可不算的！”
柳音音道：“方先生那里，我去解释。”
江流一摊手，道：“好吧，你看你怎么解释。”
临走，柳音音提醒了冯昊宣一句：“你现在的夫人，未必就是个无知之人，墙上的画像，纸张都那么旧了，你觉得她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看不出来？”
冯昊宣长久沉默，是啊，看破不说破罢了。把别人的包容当做无知，其实他才是那个自私又愚蠢的。他这一生，负了未婚妻，又负了前妻，断不想再负了方倩芸。
回到房间后，冯昊宣收起了画像，束之高阁？不合适。压箱底珍藏？也不合适。最终，付之一炬。前事尽去，方见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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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柳音音站在方晏生面前，还没说话，就急出了一手的汗，生怕方宴生还要拿冯家的事情大做文章。
方晏生慢悠悠喝完茶，放下茶盏，问：“你憋了半天的话，还要等多久才说？”
柳音音笑笑，道：“方先生，我们今天答应了冯昊宣一件事情。”
江流立即表明立场道：“不是我们，是她自己。”
柳音音心底里暗骂江流不仗义，面上继续笑容满满，“我看他们一家人挺可怜的，就答应了他，不再拿他们做文章。”
方晏生道：“好啊。”
柳音音和江流都愣住了。
这就完事了？
柳音音追问：“然后呢？”
方晏生道：“还有什么然后？”
柳音音道：“我私自做了决定，浪费了一个卖报的机会，你不生气吗？”
“难道在你们眼中，我是那种为了大做文章，非要把事主逼至绝境、不肯放人一马的奸商？”方宴生十分自信地否决了此种为人，“《江湖快报》又不是只做这一期，更不是就指望着这个抛弃妻子的话题养活你们一辈子。”
柳音音大喜，一脸狗腿相，只差没有一把抱住方宴生，“阁主英明！”
方晏生笑笑，“这个文章既然没有了，那么接下来，你就负责找新的话题吧。”
柳音音忙不迭答应：“好，我一定找一个可以大卖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