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最终还是没有把他的演艺事业发展下去,因为他很快找到了一个更适合自己的职业——薅羊毛。
深秋时节,十方城开始举办一年一度的名媛大赛,主持此次大赛的,依然是程家大小姐锦芝,而比赛的内容,竟然是薅羊毛。
程锦芝是当之无愧的十方城的第一名媛,每一次名媛聚会的座上之宾。据说她才貌双全,十三岁的时候就以一篇《十方赋》名动全城,成为十方城的形象大使。才是所有人都见到了,至于貌呢……只是一个传说。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这个永远白纱遮面的女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多年前有那么几个月,传闻说程锦芝失踪了,极有可能被采花贼掳了去,而程锦芝也的确好几个月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过不多久,她回来了,对自己的失踪却不作任何解释。传言更甚嚣尘上,说她这么做就表示默认了。
柳音音也计划着要去参加这一届的名媛大赛,倒不是为了见一见程锦芝的真容,而是名媛大赛的第一名,能得到一件奖品——举世仅有的白狐裘大衣。
相传战国时期,孟尝君入秦,赠送给秦昭王的礼物也是一件白色狐裘大衣,秦昭王见了之后大喜。后来秦昭王不同意孟尝君归国,孟尝君也是用这件大衣去贿赂妃子,替他说情的。毛色纯白,是因为狐裘的毛都取自狐狸腋下的白毛,做成一件狐裘大衣,要用许许多多的狐狸。
柳音音一手撑在下巴上,幻想着自己穿上白狐裘之后的模样,站在冰天雪地中,简直美极了。
“柳音音,你哈喇子都快留下来了,这回是想着哪家公子呢?”江流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柳音音的沉思。
“哼,粗人、俗人!”柳音音鄙视了他一眼,继续做白日梦。
粗人江流却也有十分细致的一面,道:“你上回不是说要去参加名媛大赛吗?我给你找了个名额,要不要?”
柳音音立即伸手,满眼真挚道:“要!”
江流从怀中摸出一片用香皂精雕而成的花瓣,道:“这就是参赛的票证……”江流说着又把手收了回去,“不过被我这种粗俗的人碰过了,想必你也不想要了。”
“怎么会呢?”柳音音笑得一脸谄媚,“江大少爷长得这么好看,举手投足都充满优雅的气质,被你拿过的东西,都透着一股世间绝有的清香。”
“别说了,快把我说吐了。”江流把花瓣给了柳音音,同时把她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一番,最后摇了摇头,“不是我说你啊音音,你看看你,这全身上下,哪点有个名媛的样子?你去了,也只是浪费一个名额。”
柳音音却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道:“如果要比赛琴棋书画,那我也就不去参加了,但比的是薅羊毛啊,虽说我也没做过,但我相信,其他人也是从头学起的。只要我日以继夜奋发练手,夺魁不是难事!”
江流这么一听还觉得有点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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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从周边村民那里借回了好几只羊,承诺帮人家薅完羊毛后再送回去。随后的半个月时间,柳音音就开始兢兢业业薅羊毛。
浮生阁的院子里从早到晚都有几只光秃秃的羊走来走去咩咩叫,而成堆成堆的羊毛很快就堆满了杂物间。
空气里也满是羊毛飞舞,方宴生走过庭院,喷嚏连连。
一只母羊在院子里生下了小羊后,方宴生终于受不了了,看着那只围着他转的小羊羔,无奈道:“我们要开羊毛铺子了吗?”
柳音音十分不好意思,道明了原委。
方宴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喃喃一句:“程锦芝……白狐裘啊……”说完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也不管这满院子的羊了。
柳音音对江流道:“方先生不会也是对那白狐裘动心思了吧?”
江流摸着下巴道:“那又怎么样呢?方先生的性别决定了,他是参加不了名媛大赛的。”
柳音音心疼了方宴生一刹那。
江流又道:“我看更有可能是,方先生对程锦芝动了心思。”
柳音音也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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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风和日暖,方宴生搬了躺椅和茶几,放上一盘松子,一边晒太阳,一边慢条斯理剥着松子。
不多久,柳音音搬个小板凳在方宴生身边一坐,笑眯眯看着他,间或捏一粒松子仁,往自己嘴里放。
方宴生都快被她看怕了,皱着眉道:“你莫不是剃羊毛,把自己脑子给剃坏了?”
柳音音道:“我代表浮生阁上上下下,前来对阁主表示关心。”
方宴生往后头一瞥,果然,江流、江小七和阿梨,都躲在墙后偷看。他当做不知,对柳音音道:“有话就说,你就快把我看出个洞来。”
柳音音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道:“以我浅薄的处事经验,先生你年纪大了,再下去怕是要人老珠黄,没人要了。”
方宴生刚一把松子吃进嘴里,险些要喷出来,镇定了一会儿后,问道:“你不妨说得再直白一些。”
“程锦芝程大小姐,与先生你才貌相配,作为男子,应当主动一些。”柳音音随手又抓起几粒松子吃,“我们也知道你为人羞涩,满腔情意不敢言说,所以代你向程小姐做了申请,出任薅羊毛大赛的评委。”
方宴生简直惊呆了,“你们如此行事,太过唐突!”
“不啊,程小姐欢迎得很呢。”柳音音说着,拿出一张盖了程锦芝私人印信的邀请函,“你看,她当日就回复了,浮生阁主出面参与此次大会,幸甚至哉!”
方宴生眼前一黑,“你们只说了我要参与评委,没说什么别的吧?”
“先生你也太过偷懒,我们当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柳音音有些怒其不争,“机会都给你创造好了,如何博取程小姐的欢欣,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方宴生从躺椅上站起来,高声道:“都给我出来!”
江流等人慢吞吞走了出来,站成一排。一看柳音音就没有把事情交代好,怎么方先生非但没高兴起来,反而有些生气呢?
“我可太谢谢你们的点到为止了,没把浮生阁的脸丢尽!”方宴生拍拍自己的胸脯,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事已至此,只好迎难而上,“我对程小姐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你们千万不要再自以为是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
众人纷纷点头,私下里悄悄眼神传递。
柳音音问道:“那你会去当评委的吧?”
“既然对方都答应了,自然不可不去。”方宴生严厉地看着柳音音,“但你可别指望我会给你放水!”
柳音音忙不迭点头,“那是那是,我们先生最秉公办事,绝无徇私舞弊!”
待方宴生一走,他们便热烈讨论起来。
江流:“先生是不是被说中的心事,所以面子上过不去?”
柳音音:“也许他原本有自己的计划,被我们破坏了。”
江小七:“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也许他真的不喜欢程小姐呢?”
阿梨:“那喜欢谁?喜欢你?”
几人吵吵闹闹个没完,一旁的羊也出来凑热闹。
“咩……咩……咩……”
浮生阁里,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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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媛大赛终于如期开展,已经深谙薅羊毛之道的柳音音兴奋地拉着江流参与了开幕式。
程锦芝果不其然,白纱遮面,不得窥其容貌,但是江流啧啧道:“从这窈窕身段和温言细语就能知道,一定是个美人儿。”
柳音音“嗯”了一声,心思全然放在了台上的一只锦盒,道:“白狐裘是不是就放在那个盒子里?”
江流正要回答,忽然看到方宴生正坐在评委席中闭目养神,激动地扯了扯柳音音的衣袖,道:“快看,那不是我们家先生吗?”
柳音音道:“你激动个啥,他作为大赛评委,当然坐那里啊!”
江流笑道:“你看他装模作样的,都不敢看程小姐。”
正说着,台上的程锦芝已经介绍完在座的名流,开始宣布比赛规则:“此次共有三十七位姑娘参赛,一会儿将牵出三十七头羊,规则很简单,就是用剪子剪下它们身上的羊毛,谁先剪光,就算获胜。需要注意的是,用剪子要小心,如果伤到了羊,就算是出局了。”
有一个参赛的姑娘问道:“羊有肥瘦,身上的羊毛自然就会有多有少,这岂非不公?”
这个说话的人,柳音音知道她,是县令的女儿钟惠敏,在十方城中也是个颇具名声的女子。
与钟慧敏站在一起的,是富商周霖的女儿周一然,周文宇的同胞妹妹。
她们身后还有四个人,凑在一起,便是十方城最大的名媛团体了。
这名媛团体中却有那么一个人,肤色黝黑,穿着俗气,格格不入。
程锦芝解释道:“三十七只羊,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母羊,体重差别几乎可以不计,羊毛的厚度也相似。”
程锦芝说完,便有人牵着羊儿们上台了。
高低肥瘦,果然都一样。
名媛团中又有人发话了,正是周一然,轻飘飘地说道:“什么名媛大赛?这分明是村妇大赛!让我们当众剪羊毛,岂不是笑话?”
站在她后面的名媛甲附和道:“就是啊,也不知道出这主意的人是怎么想的,粗鄙又无趣!”
这分明就是在说程锦芝了,但程锦芝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对她们说道:“二位,大赛内容是一早就定下的,如有异议,我们留到下一届再说,如何?”
周一然道:“锦芝姐姐说得对,那我就下一届再参加吧,今日就当是来围观的。反正这种比赛,我定然是要输的。”
最终,周一然和名媛甲弃权。
柳音音看出来了,虽说名媛团中有两个人放弃了,但她们中明显还有一个外援,就是那个穿着俗气的人。那个女子一眼便知是乡野村姑,名媛团应当是把宝压在她身上了,其她的人即便参赛,也只是走个过场——毕竟没有哪个大家闺秀会像柳音音这般,在家认真练习薅羊毛。
这简直是计划之外的变故啊,面对如此强劲的敌手,柳音音撸起袖子,做好了准备。
随着一记鼓声响起,比赛开始!
柳音音花了片刻工夫和羊培养感情之后,便快速将羊放倒,让它腹部朝上,并将羊的右后腿夹在右腿关节中之后。她从羊腹部右侧前后腿之间开剪,依次向左侧剪完腹部毛。
外援村姑和柳音音用的是同样的顺序,腹部剪完,把羊翻转过来,朝右侧卧着。她半蹲在地上,左手拉住羊左后腿,剪羊左后腿处的毛。
忽然听见一只羊叫了一声,然后是一个女子叫了一声,再接着观众席也有了轻微骚动。原来是钟惠敏的剪刀不小心扎到了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忙扔下了剪刀,“快把这羊送去医治!”
出局。
不过看钟慧敏的表情,显然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她迤迤然下台,和村姑外援对视了一眼,对她点了点头。
柳音音加快速度,右膝压在羊后腿上,左手拉住羊的左前腿,依次剪去左侧、前腿和左肩的毛。
刷刷刷,刷刷刷,羊的脊椎骨秃了。
柳音音已经出了一身汗,她用衣袖抹了把额头,继续蹲下身,按住了羊头。
村姑外援已经抬起羊头,开始剪羊头部分的毛。
江流见柳音音的动作比别人慢了,在台下按捺不住大叫:“柳音音,你快点啊!”
方宴生在评委席中眯着眼睛,看得倒也认真。
柳音音一手拉着羊头,一手快掉羊颈右侧的毛。她的手早就已经开始发酸,有些不听使唤,为了不让剪刀伤到羊,刻意放慢了动作,每一剪刀都十分小心。
村姑外援把羊头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剪完羊颈侧的毛后,用两腿夹住羊的脖子,剪胸部的毛。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
“咚”的一声,鼓声敲响,村姑外援胜出!
柳音音放下剪刀,看着眼前这只只剩下头上一小撮毛的羊,险些流下悲伤的眼泪。羊光秃秃的,看着柳音音的神情也无限悲伤,它担心自己会冻死在这个冬日。
柳音音摸摸羊头,道:“你乖,一会儿我把你买下,带回家给你做件好看的衣服,保管其它的羊都嫉妒。”
羊在原地转了一圈,仿佛欢天喜地。
程锦芝宣布道:“获得本次名媛大赛第一名的是——鸿运村的李丑妞。”
李丑妞笑呵呵的看着台下,手中的剪刀还没有放下,仿佛意犹未尽,还想继续剪。
“你行,不行,我自愧不如。”柳音音低喃,败得心服口服。
程锦芝亲手将那个装着白狐裘的锦盒交给了李丑妞,并说道:“按照历届大赛的传统,第一名可以当众提出一个心愿,只要是大赛组可以做到的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柳音音看着那锦盒,流露出无尽的不舍。
江流安抚她,道:“别哭啊,不就一件狐裘大衣吗,大不了,我和方先生凑钱给你买一件,比那件还漂亮哈。”
原本并不想哭的柳音音,听到这话,真是眼中含泪了。
李丑妞看了看台下的钟慧敏,放大声音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让锦芝姑娘你,摘下面纱,给大伙儿瞧瞧,你长得什么样。”
程锦芝似是愣在了那里,许久都没有说话。
她身后的婢女道:“无理!你这岂不是故意刁难我家小姐!”
周一然道:“怎么能是刁难呢?都说锦芝姐姐长得倾国倾城,我们怎么说也是相识多年,却一直无缘一见呢。”
钟慧敏帮腔道:“一然说得对,举手之劳而已,锦芝姐姐就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嘛。”
围观群众们一同起哄,能看见程锦芝真容,那可比看薅羊毛大赛有意思多了。他们甚至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回去之后要怎么向那些没有来围观的人炫耀。
评委席中,传出方宴生清冷的声音:“在场诸多看客,何以都喜欢强人所难呢?锦芝姑娘,你方才说了,是按照历届传统,尽量满足。可眼下提出的这个要求,已然越界了,依在下看来,姑娘大可不必理会。”
程锦芝对着方宴生轻轻一揖,道:“锦芝谢过方先生。”
言罢,又看向台下众人,道:“城中多有误传,其实锦芝多年来以纱遮面,是因为相貌丑陋,怕惊扰他人而已。李姑娘所提之事,却也没到强人所难之地步,锦芝不以为意,希望各位看罢,也可不以为意。”
她一手拉住了面纱的一角。
身旁的婢女面露担忧,轻呼一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