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江流和江小七就抱着行李坐在浮生阁的门口。
江小七睡眼惺忪，惆怅道：“少爷，都已经落魄至此了，你还是不肯回家吗？”
江流啃着烧饼，道：“我爹把那些银票的票号都作废，就是为了逼我回家跟他认错，小七，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这么容易就范，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江小七好意提醒：“你前面七次离家出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江流轻咳一声，道：“这次情况不一样，好歹，我已经有了生计，让他们等着吧，我偏不回去！”
江流心中惆怅，可惜了昨天没有多买几只烤鸡。
阿梨打着哈欠开门，冷不丁的还以为有两个要饭的坐在门口，大吃一惊。
“阿梨，早啊。”江流把最后一大口烧饼塞进嘴里，拍拍屁股站起来。
阿梨也刚睡醒，有些脸盲，打量半晌，才想起来他是谁，奇道：“你这么勤快啊，大早上就来报到了。”
江流道：“不，我是搬家。”
阿梨道：“恭喜恭喜……哎，不对啊，你不是昨天刚搬来吗？”
江流笑笑，指了指阿梨身后浮生阁的牌匾，道：“我是打算搬到这里。”
“是这样的，我们少爷离家出走之后呢，发现从家里带出来的银票都不能用了，所以这房子就买不了了。”江小七尽量免除尴尬地解释道，“浮生阁就住着两人，应该还有多余的房间吧？”
“哦，原来如此。”阿梨理解地笑笑，随后给出一个心痛的答复，“右厢房昨天刚住进来个人，你们来得不巧，只能住后院的杂货房了。”
江小七瞥一眼他家少爷，果然，生平终于有机会住杂货房了，江流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阿梨道：“没关系，就是有点乱，我会帮你们一起收拾的。”
*******
所谓有点乱的杂物间，江流主仆二人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辰收拾，所谓帮着一起收拾，就是送来了扫帚和簸箕。对于阿梨的话，他们决定再也不相信了。
当天下午，江流就知道为什么魏高昇急着让他们搬走了，因为那宅子，被别人买下了。
“谁这么有眼光，看中了我要买的房子？”江流让江小七搬来个小板凳，放在墙边，站上去爬墙头。
柳音音也搬着个小板凳过来，一起趴在墙上看。
江流看她一眼，没好气道：“阴魂不散的，你怎么也在这儿？”
柳音音道：“日后就一起在这儿打工了，你对我客气点。”
隔壁已经在搬家，只见数十个仆人抬着一只只大箱子往里走，有个管家模样的人不停地催促着：“快点快点，老爷和夫人马上就要到了。”
柳音音小声嘀咕：“这是什么人啊，这么大的阵仗？”
江流道：“人都没出现呢，我怎么知道是谁？”
柳音音不屑，“又没问你。”
江流哼了一声，“不识好歹！”
庭院中，方晏生手执折扇，看着趴在墙上斗嘴的两个人，道：“那人是城主的师爷，名叫冯昊宣，原本住在城主府邸，西郊有个自己的别院，一个月前与原配妻子和离，现在带着新娶的夫人，打算住到这里。”
不愧是专业搜刮消息的方晏生，冯昊宣还没搬过来呢，他就把人家家底都查清楚了。
柳音音扭过头去，看着方晏生，诧异地问：“跟原配和离后，才一个月，又娶了妻？”
方晏生道：“确切来说，是间隔了十五天。”
柳音音即刻对此人下了判断：“喜新厌旧！”
江流道：“是和离，又不是休妻，指不定他原配夫人提出的呢。”
柳音音十分笃定，“那也不能改变十五天就移情别恋的事实！”
江流正要说话，却见隔壁院子里，仆从们簇拥着进来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男子四十不到的模样，长相还算周正，就是微微有些发福，此人应当就是冯昊宣。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由一个丫鬟搀扶着，从这个角度看去，刚好可以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暗结珠胎……”柳音音喃喃说道，“好个师爷，看来是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
她刚说完，那个夫人就正好往这边看了过来，看到两个人趴在那儿偷窥，吓得大叫一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冯昊宣和仆从们也看了过来。
柳音音和江流俱是一惊，慌乱下墙头。江流不慎踩错一脚，踩翻了柳音音的小板凳，眼见柳音音脚下不稳要摔落地，又赶紧去接住她，推拉之中，自己反而做了垫背的，被柳音音重重地压在了地上，简直要晕厥过去。
江流还没来得及喊疼，就被柳音音顺势一把捂住了嘴，轻声道：“嘘，不要让隔壁听见了！”
江流咬牙，怒目。
他们难道以为能藏得住？方晏生摇摇头，无奈地走了出去。
*******
隔壁，冯昊宣刚把他的新夫人方倩芸安抚好，仆人就将方晏生引了进来。冯昊宣忙上前寒暄：“方先生，我正想着去拜访你呢。”
“冯师爷客气了，”方晏生拱手行了一礼，“我是来赔礼道歉的，刚才我那两个伙计在墙头上看热闹，吓着夫人了。”
冯昊宣摆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的。”他说着，看了看方倩芸，寻思日后与方宴生做邻居，礼尚往来在所难免，也不藏着掖着了，道：“方先生，实不相瞒，这是我的第二任夫人，前几日搬迁太仓促了，还没来得及办婚事。过几天我会摆酒席宴请宾客好友，一是乔迁，二嘛，也算婚事，届时还望方先生来寒舍吃顿便饭。”
方晏生淡笑道：“恭喜冯师爷，晏生定来叨扰。”
冯昊宣心中窃喜，他原本来觉得自己这婚事办得不是那么光明磊落，如今方晏生愿意前来，那说出去，也是一件脸上有光的事情。
*******
柳音音和江流在门口等着方晏生回来，等着等着，却等来了一个妇人。
那妇人满脸愁容，见了柳音音，就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尖厉道：“是不是你？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小贱人，竟然勾引我家老爷，出什么和离的馊主意！”
“你胡说什么啊！”柳音音试图推开她，“认错人了！”
这张氏，正是冯昊宣的原配妇人。她紧紧抓着柳音音不放，还趁势拉住了她的头发，“我已经问清楚了，锦观街十八号，就是这里！你们一定没想到，刚搬来就被我抓个正着吧！”
这妇人力气着实很大，柳音音怎么也挣脱不了，拼命向江流使眼色。
面对这种情况，江流当然也不会落井下石，忙上前解释道：“大婶，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是锦观街十九号，十八号，是隔壁。”
说罢，一把勾住柳音音的肩膀，自以为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这是我的小妾，和你们家老爷没关系。”
柳音音啪的一巴掌打在了江流手上。
张氏这才醒悟过来，再看柳音音，穿着简朴，眉目清丽，没有半分刻薄相，确实不太像她心目中的小贱人形象。
张氏尴尬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姑娘，我一时心急，认错人了。”
柳音音整了整衣服，也不追究，心中对她甚是同情，指了指隔壁的十八号，道：“你要找的人，在那里。”
一鼓作气，再而衰，虽然知道了目标，但张氏刚才那冲天的戾气已经逐渐消散了，眼中是深深的痛楚和无奈，“我们有两个孩子，小儿子十二岁，大儿子今年十八岁了，要娶妻生子，但家中地方太小。想要把旧房子卖了换新的，却找不到好的地段，眼下十方城的房子又那么贵，所以我们就想了一个办法。”
柳音音反应极快，道：“假和离？买完房后再婚？”
张氏点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江流不解，问她：“你们为什么不干脆给大儿子买个房？”
张氏叹了口气，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冯昊宣那个负心汉，想着法子说服我，说这么一来，日后不好分家，倒不如房产都在我们名下，以后可以给两个儿子平分。”
柳音音想安慰她两句，但又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江流倒是很直接，道：“大婶，说实话，你也有问题，如果奉公守法，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
张氏面部表情僵了僵，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去看看，那个小贱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张氏说罢，转过身，拢了拢凌乱的头发，往十八号走去。
她出门的时候，刚好和回来的方晏生擦肩而过。
*******
方晏生一走进庭院，就看到柳音音和江流又爬上了墙。
“你们是爬墙爬上瘾了？”
刚解决完一次麻烦，又来了。
这回，柳音音和江流意见一致，转过头来，低声解释。
柳音音：“有好戏看！”
江流：“不容错过！”
方晏生看了看这两个人，招呼阿梨，搬了个椅子过来，悠闲地往墙下一坐，晒起了太阳。
很快，好戏开场。
一阵骚乱，张氏一把揪住了方倩芸的头发。
张氏：“你这个专勾引男人的小蹄子，小贱人，你……你竟然有了身孕！”
方倩芸：“哪里来的疯婆子，你们还不快把人赶出去！”
张氏：“谁也不准过来！阿三，你认认清楚，我是谁！你当年在街上要饭的时候，是我把你带回冯家的，还有阿四，你小时候生的那场大病，要不是我连夜让人去请大夫，你能活到现在？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都帮着冯昊宣和这个小贱人害我！”
方倩芸：“疯婆子，也不拿镜子照照你现在的样子，你早就被休了，现在我才是老爷明媒正娶的夫人！”
这种戏码，谁人不爱看呢？柳音音和江流都把头抬得高高的，眼睛和耳朵拼命往前凑，生怕错过点什么精彩的内容。这回，也不用担心被发现了，谁也没空去注意他们的存在。
张氏和方倩芸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冯昊宣从房间里快步走了出来，呵斥一声：“吵什么吵！”他一见到张氏，脸色微微一沉，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氏看见冯昊宣，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道：“我不该来这儿吗？这儿本该是我们夫妻二人的房子。”
冯昊宣皱眉道：“张氏，我与你已经和离了，切莫再以夫妻相称。”
方倩芸在一旁冷笑，道：“我们家老爷都已经发话了，你还不快走，少在别人家里丢人现眼。”
“这是你家吗？”张氏气得发抖，“我和他夫妻二十多年了，这房子也是我和他一起来挑选的，你就算要进门，也不过一个贱妾，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你是大梦还没醒吗？”方倩芸怒急而笑，一手摸着自己的腹部，“张口污言秽语，老爷就是忍受不了你这泼妇了，才迎娶我的，说好听了是和离，说难听点，其实你就是被休了！”
张氏冲上前，一把扼住方倩芸的脖子，大喊着：“贱人，我要杀了你，你不得好死！”
冯昊宣急忙上去拦住张氏，将她拉扯开。张氏狠狠一脚踢过去，若非冯昊宣挡在中间，方倩芸的肚子就会被踢中。
方倩芸躲在冯昊宣身后，顿时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道：“老爷，这个恶妇，刚才想杀死我们的孩子！”
冯昊宣一手还拽着张氏的胳膊，听了这话，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打在了张氏的脸上。
“啪”的一声，柳音音听得一惊，下一秒就想翻过墙去，被江流按住了。
江流小声道：“你做什么？”
柳音音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吧？”
江流道：“他们那么多人，你过去不是一样被打。”
柳音音语塞，再看墙那边，好在已经停手了。
张氏呆若木鸡，怔怔然看着冯昊宣，难以置信道：“你打我？冯昊宣，你我成婚这么多年了，一直相敬如宾，你从来都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今天，竟然为了这个贱蹄子打我？”
冯昊宣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张氏道：“你这样做，让两个儿子情何以堪？”
“两个儿子？呵，景文你带走就是，至于景逸，自然是跟着我，日后也不劳烦你费心了。”冯昊宣拿出一张银票，扔在张氏面前的地上，道：“拿上钱，赶紧走，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畜生，你简直就是畜生！”张氏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冯昊宣挥了挥手，两个仆从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架起张氏，往外走去。
张氏哀声痛苦，哭声一直延宕到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