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嘎油滑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刀,割破了茶摊前短暂的喧闹与茶香。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分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油腻短褂、围着条看不出本色的破围裙、满脸横肉的光头汉子,带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跟班,晃着膀子挤到了破桌子前。
正是昨天在茶铺门口勒索不成、反被苏令仪当众揭穿藏蟑螂的张二!他三角眼里闪着恶毒的、不怀好意的光,死死盯着苏令仪惨白的脸和缠着破布的指尖,嘴角咧开,露出满口黄牙。
“苏家小娘子,啧啧,”张二阴阳怪气地拖长了调子,声音刻意拔高,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昨儿在你那破铺子里,老子好心好意想照顾你生意,你不识抬举也就罢了。怎么?今儿个又跑这儿来,弄些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糊弄人?还免费?该不会…是怕你那玩意儿太脏,卖不出去吧?”
“脏”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淬了毒的针。
刚刚还沉浸在茉莉花香中的众人,目光瞬间变了!怀疑、惊惧、厌恶如同潮水般涌向苏令仪。免费试饮的热情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对“脏”的天然恐惧。
“张二爷…您…您这话什么意思?”一个刚喝完茶的妇人脸色发白,声音发颤地问道。
“什么意思?”张二得意地环视一圈,享受着成为焦点的感觉,他猛地一指苏令仪怀里那个装着窨制花茶的瓦罐,又指向福伯刚提来烧水用的、带着铁锈痕迹的破铁壶,“大伙儿瞧瞧!这罐子,这壶!脏成什么样了?还有这小娘子身上穿的…啧啧,怕不是刚从乱葬岗爬出来吧?她那手,啧啧,血糊糊的泥巴都没洗干净!就这,弄出来的茶汤,你们也敢往嘴里灌?不怕染上什么不干不净的瘟病?!”
恶毒的指控如同冰水浇头。围观人群哗然一片,看向苏令仪和那壶茶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嫌恶!几个刚喝了茶的人更是脸色剧变,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仿佛里面已经开始翻江倒海!
“你…你血口喷人!”福伯气得浑身发抖,佝偻的背脊挺直了些,浑浊的眼睛里喷出愤怒的火光,想要上前理论。
苏令仪却一把按住了福伯枯瘦的手臂。她的心在张二出现时就已沉入谷底,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来。她知道,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泼脏水,煽动恐惧,砸她的摊子!在这混乱的市集口,一旦被坐实“脏污致病”的名头,她刚刚燃起的这点火星瞬间就会熄灭!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巨大的压力和左腿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但前世应对突发舆情、危机公关的经验如同本能般在脑中急速运转!对方没有证据!纯粹是污蔑!反击的关键是…自证清白!而且要快!要狠!要当众!
用什么证明?没有银针!没有官府的检验文书!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望关头,苏令仪的目光猛地扫过自己破旧囚衣的领口——那里,别着一根她之前清理伤口时随手别上的、磨得异常尖锐的绣花针!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电光火石间,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张二爷,”苏令仪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平和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冰冷!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人群的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说我的茶脏?好!”
她松开扶着福伯的手,一步踏前!左腿剧痛让她身形猛地一晃,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站稳!她无视张二那恶毒得意的目光,也无视周围人群惊恐猜疑的眼神,一把抓起桌上那只倒过茶、还残留着茶渍的粗陶碗!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猛地抬手,拔下了衣领上那根磨得锃亮、尖锐无比的绣花针!
“啊!”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张二和他的跟班也愣住了,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苏令仪眼神冰冷如霜,她高高举起那根闪着寒光的绣花针,声音如同淬了冰:“各位街坊邻居!都看清楚了!这根针,是我随身带的缝补针!磨得够亮,够尖!张二爷口口声声说我的茶脏,会致病?好!那就用它来验一验!”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沉!那根尖锐的绣花针,带着决绝的力道,狠狠地刺入粗陶碗里残留的、浑浊的茶汤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根浸泡在茶汤里的绣花针!空气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张二那粗嘎嗓音留下的回音。
一秒…两秒…三秒…
苏令仪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赌的就是这劣质茶虽然口感差,但至少是干净的!她赌张二这粗鄙泼皮,根本不懂毒理学,更不懂银针验毒的原理!她赌的是人心深处对“眼见为实”的迷信!
“瞧见了吗?”苏令仪猛地将绣花针从茶汤中抽出,高高举起!针尖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闪烁着银亮的光泽,没有一丝一毫变黑的迹象!“银针试毒,遇毒则黑!我这茶汤,清清白白!”
人群再次哗然!目光从惊恐转向了惊疑和好奇!银针验毒,这说法在戏文里听过!此刻竟亲眼所见!
张二脸色微变,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浓的戾气取代!他梗着脖子吼道:“放屁!谁知道你那是什么破针!说不定本来就是黑的!再说了,脏东西未必是毒!谁知道你有没有往里面吐唾沫、擤鼻涕!”
恶毒!无耻!苏令仪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咬碎了牙!
“是吗?”苏令仪眼中寒光爆射!她不再看张二,而是将冰冷如刀的目光猛地转向张二本人!【慧眼识珍】的被动效果在极度紧张和愤怒下被催发到了极致!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扫过张二油腻的短褂、他那条肮脏的围裙…最终,死死锁定在他右边袖口的褶皱深处!
一层极其微弱、却带着浓重污秽和恶意气息的暗灰色“光晕”,正从那袖口的缝隙里顽强地渗透出来!
【目标:袖口内暗袋】
【物品:死蟑螂(腐败中)】
【意图:栽赃陷害!】
找到了!苏令仪的心脏狂跳起来!她赌对了!这泼皮果然故技重施,还藏着死蟑螂!
“张二爷,”苏令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尖锐和嘲讽,“你口口声声说我的茶脏,说我会往里面吐唾沫擤鼻涕?那你敢不敢…让我也验验你的袖子?!”
“什么?!”张二猛地一愣,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右臂袖口!
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瞬间点燃了围观人群的好奇心!
“验!让他验!”
“对!验验他的袖子!”
“看他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人群的声浪瞬间倒戈!
苏令仪不给张二任何反应的机会!她拖着剧痛的左腿,如同扑向猎物的雌豹,猛地一步上前!在张二惊骇的目光中,她那只带着伤、却异常迅捷的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抓住了张二捂住的右臂袖口!
“你干什么!放开老子!”张二又惊又怒,奋力挣扎!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就要上前!
“都别动!”苏令仪厉喝一声,声音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狠厉!她猛地发力,“嗤啦”一声脆响!张二那油腻肮脏的袖口,竟被她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一只硕大、乌黑油亮、几条腿僵硬蜷曲、明显已经死了有些时候的大蟑螂,随着撕裂的布片,啪嗒一声,掉落在泥泞的地面上!在灰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只丑陋的死蟑螂,又看看张二那张瞬间变得惨白、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的横肉脸!
“嗬——!”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倒抽冷气声!
“死…死蟑螂!”
“他袖子里真有死蟑螂!”
“我的老天爷!他才是那个脏东西!”
“他想栽赃!他想害人!”
愤怒的声浪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将张二淹没!唾骂声、指责声汹涌而至!刚才被张二煽动起来的对苏令仪的恐惧和厌恶,此刻百倍地反弹到了他自己身上!
张二面无人色,浑身肥肉都在哆嗦,指着苏令仪,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带来的两个跟班也吓得连连后退,恨不得立刻消失。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而带着凛然正气的声音穿透了人群的喧嚣: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又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尔等宵小,行此卑劣栽赃之举,污人清白,其心可诛!岂不闻举头三尺有神明?朗朗乾坤,岂容魑魅魍魉横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青色旧布裙,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却眉目清秀的年轻女子,正拨开人群走来。她虽衣着寒酸,但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清澈明亮,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书卷正气,正是昨日在茶铺仗义执言后晕倒的柳清猗!
她的出现,如同给这场闹剧盖棺定论!那引经据典的斥责,更是如同无形的利剑,将张二钉在了耻辱柱上!
“滚!”
“打死这个黑心烂肺的!”
“报官!把他抓起来!”
群情激愤!烂菜叶子、泥块纷纷砸向面如死灰的张二和他那两个抱头鼠窜的跟班!
张二再无半点嚣张气焰,如同丧家之犬,在愤怒人群的唾骂和投掷物中,连滚爬爬、狼狈不堪地逃出了西市口,只留下地上那只孤零零的死蟑螂,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卑劣。
苏令仪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脱力感席卷全身,左腿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反扑,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姑娘小心!”柳清猗惊呼一声,快步上前搀扶。福伯也慌忙伸手。
苏令仪靠在福伯和柳清猗身上,大口喘着气,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她看着地上那只死蟑螂,又看看周围那些从惊恐、猜疑到愤怒、最后看向她时带着歉意和钦佩的复杂目光,心中百味杂陈。
危机暂时解除,甚至因祸得福,赢得了口碑和柳清猗的再次援手。但张二的报复绝不会停止!更大的麻烦,或许才刚刚开始。怀中的银锭依旧冰冷沉重,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