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滚烫的、辛辣中带着微苦的姜汤灌下喉咙,灼热的暖流从胃里升起,勉强驱散了浸透骨髓的寒意。福伯佝偻着背,默默收拾了灶房角落积灰的瓦罐和粗陶碗。破败的“锦瑟华年”里,死寂的气息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渗入了微弱的人气,也渗入了苏令仪那颗燃烧着孤注一掷火焰的心。
天光彻底暗透。后院的荒草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呜咽,如同鬼魅低语。苏令仪蜷缩在灶房角落一堆相对干燥的稻草上,左腿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神经。指尖被污泥感染的伤口火辣辣地肿胀着。身体的疲惫沉重如铅,但大脑却在极度的困顿中异常亢奋地运转。
十两银子,买下这破铺子,五两已经给了福伯。剩下的五两,是最后的火种。必须精打细算,每一文钱都要在刀刃上劈出火星!
茶!当务之急是茶!没有茶,茶铺就是个笑话。那株“雾隐青鸾”是未来的希望,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她需要立刻能变现的东西!福伯说还有陈年的碎茶沫子…那是最后的存货。
【慧眼识珍】被动扫过灶房角落几个落满灰尘的粗陶罐。果然,其中一个罐子里,只剩下浅浅一层灰褐色的碎末,叶片细碎如渣,毫无光泽,散发着沉闷的陈腐气息。
【物品:劣质陈年碎茶渣】
【价值评估:几乎无饮用价值(苦涩锁喉,陈腐气重),可作廉价填充物或肥料。】
冰冷的评价。但苏令仪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没有价值?未必!
前世非遗研究的知识在脑中飞速翻涌。碎茶…花茶!窨制花茶!利用鲜花的香气熏染茶叶,提升香气口感,掩盖劣质茶本身的缺陷!这是成本最低、见效最快的法子!
城西…哪里能找到大量、廉价、香气浓郁的鲜花?茉莉!这个季节,正是茉莉花苞初绽的时候!城西靠近贫民区的地方,应该有不少人家屋前屋后随手栽种的茉莉!
一个粗糙却可行的计划瞬间成型。免费试饮!用最廉价的成本(碎茶、自采茉莉),制造噱头(免费),吸引最底层的人流(市集口),快速回笼哪怕微薄的铜钱,积攒第一块真正的基石!
天刚蒙蒙亮,带着湿意的寒气尚未散尽。苏令仪忍着左腿的刺痛和指尖的胀痛,强撑着起身。福伯默默递过来一个破旧的、带着馊味的竹篮。没有言语,但那浑浊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明了的关注。
苏令仪拖着伤腿,一头扎进了城西清晨的街巷。空气里弥漫着隔夜的馊水味、劣质煤烟味和早起生炉子的烟火气。她避开人流,专挑僻静的巷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低矮院墙的墙根、破败门楼的角落。
【慧眼识珍】的被动效果在清晨湿润的空气里似乎格外敏锐。几处不起眼的角落,几株叶片蒙尘、枝干瘦弱的茉莉花丛,在她眼中笼罩上了一层极其稀薄、却真实存在的淡白色“光晕”!
【目标:普通茉莉花丛】
【状态:花苞初绽(香气清雅,品质尚可)】
【采摘建议:含苞未放者为佳。】
苏令仪心中一喜,立刻上前。她动作极快,手指带着伤,却异常精准地掐下那些饱满鼓胀、洁白如玉、尚未完全绽开的茉莉花苞。冰凉的晨露沾湿了她的指尖,带来一丝刺痛,却也混合着花苞本身清冽的幽香。她顾不得许多,小心翼翼地将花苞放入竹篮,尽量不挤压。
一个时辰后,竹篮底部铺了薄薄一层洁白的花苞,散发出清幽冷冽的香气,冲淡了竹篮本身的馊味。数量不多,但足够第一次尝试了!
回到“锦瑟华年”,福伯正佝偻着背,用一块破布费力地擦拭着前堂唯一一张还能勉强站立的桌子,灰尘簌簌落下。看到苏令仪提着一篮子洁白的花苞回来,浑浊的眼睛里再次充满了愕然。
苏令仪顾不上解释。她一头扎进灶房,将那些珍贵的茉莉花苞小心地摊开在洗净(勉强)的破簸箕里阴凉处。然后,她取出那罐劣质碎茶渣。
接下来的步骤,考验的是记忆和手感。没有专用的窨制工具,一切因陋就简。
她将大部分碎茶渣倒入一个相对干净的大瓦盆。然后,取出一小部分花苞,仔细地、一层茶叶、一层花苞地铺叠在另一个小瓦罐里。比例、层次、密封…每一个细节都依靠前世的理论知识和此刻的直觉。
“福伯,”苏令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灶里…还有火吗?要温火,不能大,不能有烟!”
福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佝偻着背去灶膛前鼓捣。很快,一点微弱的、带着余烬的温火在灶膛里亮起,几乎没有烟气。
苏令仪将那个分层铺好的小瓦罐,小心翼翼地架在灶膛上方,利用那微弱而恒定的余温慢慢烘焙。这就是最原始的“窨制”过程,利用温度让茶坯干燥,吸收花苞吐露的香气。她必须时刻盯着,防止温度过高烤焦了花苞或茶叶。
时间在紧张和期待中缓慢流逝。灶房里弥漫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息——劣质碎茶沉闷的底味,混合着茉莉花苞受热后逐渐释放的清冽冷香。两种气息在微温中交融、博弈。
福伯默默坐在灶膛前的小凳上,浑浊的眼睛时不时瞥向那个冒着丝丝缕缕奇异香气的小瓦罐,又看看全神贯注、鼻尖渗出细密汗珠的苏令仪,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却无意识地反复搓着衣角。
终于,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苏令仪小心地取下瓦罐,揭开盖子。
一股比之前浓郁数倍、清雅中带着一丝甜润的茉莉花香,如同挣脱束缚的精灵,瞬间在狭小破败的灶房里弥漫开来!原本灰褐无光的碎茶渣,在吸收了花香的浸润后,竟也显出了一丝润泽,细碎的叶片间点缀着洁白的、半干的花苞,竟也有了几分意趣!
成了!苏令仪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她捻起一小撮,放在鼻尖深深一嗅——陈腐气被花香巧妙压制,清冽的茉莉香成为了主导!她迫不及待地取了一点,用灶上烧开的、同样带着铁锈味的滚水冲泡。
片刻后,浑浊的粗陶碗里,茶汤呈现出一种暗淡的褐色,但奇异的是,那股清冽的茉莉花香却随着热气袅袅升腾,顽强地钻入鼻腔!
她小心地啜饮了一口。入口依旧带着劣质茶的粗粝感,苦涩的后味也无法完全掩盖,但那萦绕在唇齿间、挥之不去的清雅茉莉香,却带来了一种奇异的、远超茶叶本身价值的感官体验!对于喝惯了劣质粗茶、盐水茶汤的底层百姓来说,这绝对是颠覆性的味道!
“福伯,您尝尝!”苏令仪将粗陶碗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福伯迟疑着接过碗,浑浊的眼睛盯着碗里浑浊的汤色,眉头紧锁。这…也能叫茶?他凑近碗沿,那股浓郁的茉莉香让他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惊异。他犹豫着,极其小心地抿了一小口。
入口的粗粝苦涩让他下意识地皱眉,但随即,那股清冽的花香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仿佛瞬间冲淡了生活的苦涩。他愣住了,端着碗,久久没有动作。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碗中浑浊的茶汤,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奇异的“感觉”触动的涟漪。
“走!”苏令仪一把抓起那个装着剩余大部分(未经窨制)碎茶渣的布袋,又小心地将那罐宝贵的窨制花茶抱在怀里,眼神亮得惊人,“去西市口!免费试饮!”
西市口是城西最混乱、最嘈杂的所在。天刚亮透,各种摊贩已经支起了棚子,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牲畜的嘶鸣、劣质食物的油烟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浓烈而粗粝的市井气息。苏令仪拖着伤腿,寻了个靠近街角、人流尚可但租金最便宜(几乎免费)的角落。福伯默默地帮她把那张唯一擦过的破桌子搬了过来,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缺了口的破陶壶和几只同样粗劣、边缘不齐的粗陶碗。
苏令仪将写着“锦瑟华年秘制香茶,免费试饮”的简陋木牌(用烧过的木炭写在破木板上)立在桌边。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在福伯惊愕的目光中,打开那个装着窨制花茶的瓦罐,用木勺舀出散发着清冽香气的花茶,投入破陶壶中,再注入滚烫的开水。
热水冲入的瞬间,浓郁的茉莉花香如同无形的波浪,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这股清冽、雅致、与周围浓烈市井烟火气格格不入的香气,瞬间吸引了附近行人的注意!
“咦?什么味道?好香!”
“茉莉花?这大早上的,谁弄这么香?”
“免费试饮?真的假的?还有这好事?”
几个早起赶工的力夫、挎着菜篮的妇人、还有两个无所事事的闲汉,好奇地围拢过来,目光在苏令仪身上破旧的囚衣(外面临时罩了件福伯的旧褂子,依旧不伦不类)、她惨白的脸、缠着破布的指尖以及那壶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茶水上扫来扫去,充满了怀疑和探究。
苏令仪强忍着左腿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脸上挤出尽可能平和的笑容,拿起一只粗陶碗,倒出小半碗琥珀色(心理作用,实际依旧浑浊)、热气腾腾、花香四溢的茶汤。
“诸位大哥大嫂,小店新开张,特制茉莉香茶,今日免费试饮一碗!走过路过,都来尝尝鲜!”她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清亮,穿透嘈杂的市声。
免费!香茶!这两个词如同磁石。
一个胆大的黑瘦力夫犹豫了一下,第一个上前:“真…真不要钱?”
“分文不取!您尝尝!”苏令仪将碗递过去。
力夫接过碗,看着碗里飘着的零星洁白花瓣(视觉加成),闻着那诱人的香气,又看了看苏令仪诚恳(至少表面如此)的眼神,终于忍不住,凑到碗边,小心地吹了吹,然后“咕咚”喝了一大口!
粗粝的口感让他眉头本能地一皱,但紧接着,那股清冽的茉莉香在口腔里炸开,瞬间压下了劣质茶的苦涩!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嘶…好香!真他娘的香!”力夫咂咂嘴,满脸的不可思议,对着同伴喊道,“老刘!快来尝尝!这味儿…绝了!”
有了第一个,人群的迟疑瞬间被打破。免费的诱惑,加上那确实颠覆认知的香气,让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给我也来一碗!”
“小娘子,真有茉莉花味儿啊!怎么弄的?”
“这味儿…闻着就舒坦!比那苦水叶子强多了!”
粗陶碗在脏污的手中传递,一碗碗飘着茉莉花香的茶汤被分饮殆尽。赞叹声、惊奇声此起彼伏。破桌子前迅速围拢起一小圈人,甚至引来了更远处的目光。
苏令仪忍着身体的极度不适,脸上维持着笑容,手脚麻利地续水、分茶(严格控制每人只限一小碗)。她的目光却如同最精明的猎人,飞快地扫过每一个饮茶人的表情——惊讶、享受、意犹未尽…成了!
就在人群气氛渐热时,一个粗嘎、带着明显不怀好意的声音在人群外围响起:
“哟!这不是苏家小娘子吗?几天不见,鸟枪换炮,在这儿摆起茶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