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一天即将结束。
充满了腐朽味道的教室的大门终于打开,已经变成黄昏色的阳光终于得以再度涌入室内,从教室里走到门口的男人发出了疲倦的声音:“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教室内并没有学生们充满活力的回答和感谢,只有一个少女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旋即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今天虽然发生了少许状况外的事情,但跟平日的生活又没什么不同。
瘦削的谷问佝偻着后背,一步踏出了教室,却正碰到了一个绿发的少女。
少女抱着肩膀依靠在教室外面的栏杆上,昏昏欲睡的样子,听到谷问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来,打了个打哈欠:“有人想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老谷。”
这并不是学院内允许对老师使用的称呼,哪怕是平日里受到学生诸多鄙夷的老师也不会被当面如此谮越。
不过谷问倒是不在意这个,他只是疲劳的揉了揉眼睛,那副困倦的神态跟此时的翠竹如出一辙。
“有人想见我…………哦,今天中午闯入我教室的那个登徒子?”
“这么说人可不太好,人家可能是书院的贵客来着,总之你收拾收拾,跟我来吧。”
谷问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将怀中的书本随手放进了教室里,回头看了一眼深邃黑暗的教室,坐在里面的,他唯一一个学生并没有活动,只是坐在位子上静静地发呆,谷问长叹息了一声,跟在了翠竹后面。
两人朝着各自都非常熟悉的方向走去——由翠竹管理的那一间藏书室,在路上,谷问瞥到了一个头发艳红的少女——这正是今天中午曾经跟那个登徒子一块来的女人。
看到这让人不爽的红色,谷问本能的停下了脚步,朝着少女的方向看过去。
翠竹见谷问停下来,也跟着看了一眼,随后拽了一下谷问的袖子:“好了,别看了,那位是当今白云舵的舵主,你这家伙就算有什么意见也翻不起来浪花的。”
“天义盟……白云舵……舵主……”
谷问像是很陌生死的念叨着这几个词汇,然后机械而僵硬的抬起了手来:“她去的方向……是我的教室,是么?”
“啊,是。”
“她是不是,想要带走……清雅……”
“是又如何,你又不能拦着。现在是下课时间,你只是这里的‘老师’,没有能力阻拦学生的‘交际’时间的,这都是学校里的规矩。”
翠竹对于这个男人好像格外的有耐心,她虽困倦,但还是等待着谷问抬起头来。
这个男人某种刚刚燃烧起来的情绪在片刻间归于虚无,脸上的表情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死灰色:“我知道了,既然是规矩……那就没办法了……那就没办法了……”
重复了两边那就没办法了之后,谷问又迈开沉沉的脚步,跟着翠竹向着藏书馆的道路走去。
道路的另一头,刚刚才同谷问擦肩而过的妙阳和唐素粥走出了几步远后,唐素粥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了谷问:“那个,就是你们说的,研究,神魂的人?”
“啊,是他,我都懒得抬头正眼看他。”
妙阳没有回头,只是气呼呼的抱怨了一句。
唐素粥眨了眨眼:“那个人,身上,有股味。”
“什么味儿?教室发霉的味道?害,他的那个教室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天到晚都不通风透气的——算了,咱们不理他,小唐赶快走吧,我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认识。”
“哦……”
唐素粥点点头,继续在妙阳的带领下向前走着,不过在路上,她偶尔还会皱起眉头来露出思索的表情,并且时不时的回头看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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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带来了。”
推开了藏书室的大门,翠竹将像是被押送的犯人一样的谷问带进了房间里,她冲着二楼嚷了一声:“接下来你们两人单独聊就行了是吧?”
随后推搡了一下无精打采的谷问,谷问迈开步子,向着二楼走去,翠竹则走到了门口,继续将暂时关闭的牌子挂在了藏书阁上。
不过挂和不挂也没什么关系,平日里也不会有人特地来这间图书室查阅资料。
谷问登上了二楼的楼梯,在楼梯的拐角处发现了一套早就被摆放好的桌椅,以及今天中午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谷先生,您来了,请坐。”
邬月白的态度十分客气,他主动站起身来,谷问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径直走到了椅子跟前一屁股坐下,低着头,也不去看邬月白的脸,就那么无精打采的垂丧着。
“我叫邬月白,也从紫兰姑娘那里大概了解了您的情况了——谷问先生,今天喊你来只是想要了解一些情况。”
“如果你想说的是清雅的话,我拒绝。”
谷问一句话噎在了邬月白的嗓子眼上,邬月白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谷问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跟琳琅书院有什么关系——总之,如果你想跟我说清雅的事情……没得商量,她只能是我的学生,不会让渡给任何人。”
“看不出来,您的占有欲还挺强的。”
邬月白明白这个人看着颓唐,但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也不跟他盯着来,只是说道:“你教授的课程还挺冷门的……你的学生多么?”
“……就这一个。”
谷问微微翻了翻眼皮,像是明白了邬月白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一样:“如果你要问另一个……他是个好苗子,但是沉不住性子,急功近利……已经走了。”
“你说的可是阳明宗的花天圣?”
“阳明宗的大少爷,不可能在我这种犄角旮旯安稳一生的。”
“他因为什么原因走的,又去了哪里?”
“……”
邬月白的追问引来的是谷问的沉默,邬月白也不再继续紧逼,而是弯下腰来,换了一个问题:“你当初为什么要让花天圣成为你的学生……你对我防备到这般地步,应当也不会轻易相信花天圣那般轻浮任性的毛头小子吧——你选拔自己的学生,是不是有一个标准。”
“他愿意来,我便让他来了,他愿意走,我便让他走了,没什么所谓的标准。”
“标准还是有的——哦,当然也可以说,你只会让你的同类加入你的课堂吧……在你的课堂里的,跟你都是同样的人。”
邬月白看着谷问,忽然伸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谷问没料到邬月白会突然出手,不过也就是愣了一下,随后恢复了颓靡的表情,垂着头,任由邬月白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你要做什么……”
他问的有气无力,邬月白解释道:“我可没你们学院那个秃顶老头那么好奇,我只是觉得你身上有些状况——你的面相虚弱,身体憔悴……却不像是修炼什么邪门功法导致的,反倒更像是一种病症……没猜错的话,你之所以研究灵魂,就是因为你这个病吧?”
邬月白感受得到,谷问的动作明显是僵硬了一下子的,于是他进而追问道:“我若没猜错,你的病是因为体内有另一个灵魂在侵吞你的精神……你长期萎靡,精神不振,并非是自己的原因,而是曾经受到了明魂宗徒的攻击——因而你挑选学生的标准也很显而易见了……你找的是那些被明魂宗坑害过的人吧,你想救他们。”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谷问终于瞪大了眼睛,直起了腰来。
这种事情他从未跟琳琅书院里的任何人提起过,当然高层也有可能调查出来过他的经历,可他始终觉得这是自己藏在心里的一个秘密。
即便是被人鄙视,即便是被人当成研究神魂的怪胎,他也不曾解释过自己的动机,如今却被邬月白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
“因为我见过被明魂宗人袭击过的人是什么模样,如果是灵魂完全融合了还好,如果是没完全融合,大概就回变成你这个样子……白云舵里头倒是也有个跟你差不多的,因而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差不多反应过来了。”
松开了手,邬月白将桌子上倒好的茶水推到了谷问的面前:“那么现在,你还有没有兴趣打起精神来跟我聊下去?”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乌粥客栈的掌柜,邬月白,刚才介绍过了的。”
谷问双瞳颤动着,看着邬月白的表情充满了复杂,从刚才的警惕和戒备到现在的惊讶,长期封闭自己内心的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面前的茶水,稍作犹豫后,仰起了脖子将茶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