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刚才已经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必要跟你藏着掖着……”
男人缓缓地开口,看向了邬月白,他抬起胳膊,撸起了袖子,露出了自己的手臂——上面斑驳的全都是刀疤划过的痕迹。
很难以想象这样重复密集的刀疤会出现在一个如此瘦弱的男人的手臂上。
“我曾经是欺霜阁的弟子,就是之前伙同青白彩云观一同去欺压蚺丹宗,后来被蚺丹宗全部灭门的宗门之一……只不过我修为天赋尚浅,于是用门派内的名额来到了这琳琅书院——等事发的那一天,我已经是琳琅书院的任课老师了……”
“在那之前你钻研的是什么?”
“就是这个学科……”
“……你不会毫无理由的学习这种东西,除非……你早就意识到会有明魂宗的人要对你出手,是么?”
邬月白的话让谷问连连点头:“你说的没错,没错……我曾经感应到过危险……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明魂宗,我只是亲眼看着我一个挚友有一天突然性情大变,然后在门派内的地位突飞猛进的提升……其他人只当我是在嫉妒我的好友,只有我明白……那家伙完全变了个人。”
陷入回忆里的谷问身体颤抖了起来:“我不知道你能否明白那种感受……一直以来非常熟悉的挚友,突然有一天性情大变……变化的仅仅只是性格而已,问他什么他都知道,什么事情也都回答的上来,就连我们不久之前在哪里见过面,讨论过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如果没有一个熟悉这个人性格的家伙存在,那么这就是完美的偷梁换柱了。”
“然后呢?你看出来了不对劲,明魂宗的人应当不会轻易放过你吧?”
邬月白的问题让谷问笑了一声,他摇了摇头:“我远远比你想象的笨拙,手臂上的这些刀疤也是在门派内对练时候留下来的……在我们门派,我是相当落后的弟子,有的朋友也就只有那一位,整个门派也就只有他看得起我……等他性情大变之后,我已经失去了任何一个可以放心交流的对象……自然,也就不会继续对其他人说出我的想法,我只当是我的那个朋友突然醒悟了过来,不愿意同我这个废物继续做朋友了。”
喝了一口热水,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了悲痛的神色:“说是用门派内的名额来到琳琅书院进修,实际上也只不过是我自告奋勇的让我这个废物发挥更大的价值,我们门派内并没有什么人愿意放弃在门派内修炼,向上爬的机会,跑来这个地方当什么学究,而我是个例外,我的价值也就只有让这个名额不会浪费掉——如他们所愿,我几乎是被强迫的来到这个地方的……可我并不后悔。”
“来到这里不久,我就知道了世界上还有明魂宗这么一个存在,我知道了这个邪派被讨伐的事迹,我也知道了……发生在我挚友身上的现象。”
“在那之后,我就开始对这门学说进行钻研……受人白眼,也没什么老师……我只能靠着这个藏书阁里面现存的资料开始自学……”
谷问抬起头来,环视着周围的书架子:“这里面的哪一本书我没有翻阅过,这里的哪一本书没有我借阅过的记录……为了救治我的挚友,我宁愿不惜一切代价,受人白眼也无所谓,被人当成鄙视的对象也无所谓……”
邬月白闻言,叹息了一声,又问道:“既然如此,你一直待在琳琅书院,又为什么自身会成为被明魂宗袭击的对象……你们门派计划偷袭蚺丹宗应当是个秘密行动,照理说跟本不会通知你这个已经形同流放的无关人员。”
“哈哈……哈哈哈……”
突然,谷问诡异的笑了起来。
他那条刀疤遍布的胳膊开始渗透出来血液,似乎是有剧烈的头痛正折磨着他,他狼狈的抱着头,不住地咳嗽着,抓着脑袋,双眼凸出:“在,在我这里……在我的身体里……”
“喂……?”
“他们,咳咳咳……失败后……我去,故意把我自己做诱饵……让,让按个明魂宗的人,将我——夺舍!!!”
一直纤弱狼狈的谷问突然暴起,打碎了桌子上的茶盏,将破碎的瓷片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手腕,用力一划,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就出现在了他疤痕遍布的手臂上。
看着淋漓涌出的鲜血,谷问的呼吸才缓缓的平复了下来,伤口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费力的喘息着,同时抬起头来看向邬月白,指着自己的脑子:“现在,我挚友的灵魂在这里,那个潜伏在我们门派的明魂宗土也在这里……他们,他们在侵吞这我的灵魂……我在跟他们进行着抗争……”
“……你说不定有朝一日,会自取灭亡。”
“在那之前,我会让清雅杀掉我的。”
恢复平静的谷问渐渐的露出了笑容,他不再疲惫,他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对其诉说压抑在自己胸中这么多年的计划的对象,像是终于能够暂时放下身上的担子喘息一会儿,他看着邬月白,并未说下去,而是用期待的眼光看着邬月白。
他在等待一个第三者的评价。
“你……已经疯了。”
邬月白知道对方的意图,也不做保留的说出了此时自己的心声:“我见过无数为挚友舍弃生命的人,也见证过许多真挚的友情和感情——但你跟那些人不同……你不是单纯的牺牲自己去为了朋友报仇的人,从你做的事情上来看……我很尊敬你,即便你是个疯子。”
“……谢谢。”
得到了对方的评价,谷问终于长长的舒缓了一口气,垂下头来,看着桌子上的水渍,苦笑道:“真抱歉啊,把你给我的茶水打成了这个样子。”
“无妨,我已经知道了方清雅对你而言,是你到不得已时刻的紧急措施……放心吧,我不会从你的教室调走这个孩子,但是我还是得问问,为什么选择了方清雅,你难道看出来她曾经被明魂宗的人袭击过么?”
“清雅这个孩子……体内也残余了一部分他们门派长老的分魂……呵呵,早在这个孩子作为青白彩云观的人进入琳琅书院的时候我就注意她了——平白无故,为什么青白彩云观会派一个修炼资质还算不错的孩子来这里?后来发生了那档子事儿我才知道,他们门派的长老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一旦偷袭蚺丹宗的事情失败了,那个在清雅神魂内留下烙印的长老说不定就会开始夺舍——于是我提前将清雅神魂内的残魂清理了……虽然没有彻底的清理干净,但是至少,我彻底抹杀了那个长老转生的希望。”
“这是你这些年来在琳琅书院研究的成果么?”
“不错。”
谷问笑了笑:“可惜,这个只能作用在别人的身上,而且无法将其彻底消灭,手段还不够利落……于是,我就想到了,如果我能将我掌握的知识全部都教授给清雅,到时候……让学成之后的她帮我剥离我的灵魂,说不定,说不定……我的挚友就能够得救。”
“……”
邬月白停顿了一会儿,摇头道;“你……果然已经疯了。”
“……”
“一个肉体承载三个灵魂就已经是极限,即便是你的研究成果能够让你顺利的剥离灵魂,你也必须要选择让你体内,包括你自己在内的三个灵魂消失掉两个——我猜的不错的话,你这个家伙是打算让方清雅在彻底学成的那一天……留下你挚友的魂魄吧?”
谷问缓缓低下了头,又轻轻的点了点头:“不错。虽然我的身体资质并不好,样貌也不好看,比起我挚友那般的天纵英才,有很多的缺陷,但至少能够让他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也不枉我曾经努力过一场……也不枉他……认我这个兄弟。”
“难怪你要不择手段的留下方清雅,你需要一个完全能信任你……甚至离不开你的人作为你的传承者……呵,作为一切的行动只是为了将知识传递下去的人,你的做派倒是跟这个琳琅书院挺像的。”
邬月白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嘲讽对方的愚昧,还是在感慨对方的勇气,他看着面前这个瘦弱,异常,甚至是有些疯狂的男子,低下头:“那么,你为什么又要让花天圣进入你的班级?容我从最恶劣的角度来思考——花天圣这个人作为肉身,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你的研究已经到达能够摸者明魂宗门槛的地步的话……转移灵魂对你来说也并非难事。”
很显然,身为一个研究者,谷问并不擅长撒谎。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不论真实意图如何,一定会下意识的否认,而谷问却是沉默了一下。
他认真的看着邬月白,他当然也想要撒谎,但是看着这个能够点破自己心事,说出这些年来坚持的邬月白,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是啊,你说的没错——这个花天圣曾经是抱着为了救治母亲的目的来找到我,并且允诺过我,只要能救治好他的母亲,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你动心了?”
“怎么可能不动心呢……他是青年才俊,又是阳明宗的少爷,那个身份,恰好跟我的挚友身份相匹配……如果能够救治他的母亲,我就会告诉他,他要牺牲自己的生命才能够将那两份灵魂割离……”
在说着这些龌龊念头想法的时候,谷问的表情是炽热而且虔诚的,他并没有什么忏悔的意思,也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有错,他甚至还在幻想着如果自己成功了会如何,可到最后,他还是叹息了一声:“但是我的研究目前还并不足以将两个灵魂完整的割裂开来,只能彻底的毁灭其中一个……这样的手段并不是花天圣所需要的,因而,我也就没有要求他,只是让他跟我学习一阵子。”
“后来他离开了,又是为什么?”
“因为清雅不舍得他。”
谷问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清雅也到了对男性产生好感的年龄了,花天圣刚来的时候,帮助清雅摆脱了一次那些无聊女人的纠缠,并且有花天圣在的死后,清雅就不会被那些女人欺负,所以清雅就喜欢上了这个男人……我告诉了清雅我的激化,清雅却一万个不同意,甚至用自己作为要挟,告诉我如果我继续打这个孩子的念头,她就放弃从我身上传承知识……再然后,不知清雅跟花天圣说了什么,花天圣不久之后就从琳琅书院消失了,听说是回到天义道盟……再便是没有然后了。”
“……”
来了琳琅书院这么久,终于打听到了花天圣在琳琅书院的大致动向,邬月白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聊了这半天,忽然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对象。
明魂宗……
这个宗门当年的确是被正邪两道练手剿灭了不假,然而这个门派的特殊性质,导致他们即便是有人散落世间也难以察觉,甚至当时参与讨伐的人不少也有被力量强大的明魂宗徒当场夺舍,并继续潜伏下去的。
时至今日依旧不能说明魂宗众已经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如今看来,他们仍然蜷缩在自己看不到的阴影里,筹划着什么事情。
“唉……原本只是想来调查一件事,现在怎么觉得又牵扯进了更多的事情了?”
原以为敌人只有妖族,现在看来,这当中还有明魂宗从中作梗,虽然目前还看不出明魂宗跟妖族有什么勾结,但这样放任下去,迟早会让那些明魂宗的苟活者阴谋得逞。
而邬月白也清楚,这样的邪教是绝对不能让他们行走在阳光下哪怕一天的。
为此,他还得去调查一下当年青白彩云观灭门蚺丹宗一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