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谈话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邬月白最后还是没有下得去手，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会犹豫，为什么放着两全其美的买卖不去做，这真的不像是自己会做得事情。
自己的确求得了片刻的心安，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跟本就应该杀死她的，这是最符合常理，最像是自己的作风，最符合自己的目的，也最为了她好的行为。
自己已经不是幼稚的孩童了，自己活了那么漫长的时光，这种事情早应该已经可以狠下心去做的才对。
茫然的情绪充斥着邬月白的内心，不安在心脏里面砰砰乱跳。
邬月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他相信，温雪眸子当中的怨恨不是虚假的。
自己真的伤透了温雪的心，自己真的没能够帮到曾经唯一的朋友。
……
……
这场无果的刺杀谈话结束后的第二天，温雪仿佛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依旧是带着唐素粥到处游玩，脸上仿佛看不到什么情感的变化一样。
可是邬月白却能够感受到，这个老同学正在也变得陌生起来。
能够感受到，老同学跟自己的接近当中，逐渐多了某种自己都不明白的目的。
……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邬月白决定，不管是她抱有怎样的打算，自己都全盘照收了。
曾经最好的刺杀机会，最完美的解决方案放在自己的面前，自己都因为犹豫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那么接下来，自己被对方如何怨恨都不为过。
……
可是之后，温雪却越来越多的带着邬月白跟唐素粥接触。
唐素粥本来十分警惕这个曾经服饰追随在自己父亲左右的男人，可是温雪却一代弄一点，坚持不懈的瓦解唐素粥的心防。
与此同时，温雪预言到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大量真理教徒闯入了温雪的房间，询问温雪究竟如何才能让死人复活。
温雪一一耐心的解释，她已经完全的掌握了父亲曾经留下来的，所谓能够将死人复活的那一套理论，甚至将其变得更加完善，变得更加具有可操作性……也变得更加残忍。
那之后，真理教在江湖上的恶名算是彻底打开了，大家人人闻风丧胆，有这么一群疯子，坚信着世界上存在着另外的三种神明，坚信着人类就算死了还是能够复活。
因为这群人格外的拼命，格外的将生死不放在眼里，他们相信即便是自己死了，也能跟在死神管理下的爱人同归于尽。
这一切邬月白都看在眼里，可当他每次想要去阻止温雪这样做下去的时候，自己总是无法开口。
自己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自己都没去做。
身为白云舵主，已经十分失职了，身为温雪的朋友，更是被对方怨恨。
自己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已经不是朋友了，已经无法阻拦了……
这都是……自己的责任。
可是即便是到了现在，自己还是没有办法狠下心去杀死温雪。
江湖上的高手很多，但是江湖上也有很多失去了重要之人的高手，这些人看到了真理教团视死如归的样子，有的人也开始愿意相信这个死而复生的教主真的掌握了生死轮回的秘密。
他们试图着了解，试图者加入。
而温雪本人的煽动能力和口才都是一流的，面对着加入教派的新人，她能够将自己的那套越来越完善的教义说出来，在她的蛊惑下，那些失去了原本重要之人的高手们无一不想加入这个教派，无一不想跟自己最心爱之人见面。
这就像是一个开始滚动的雪球，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可收拾。
邬月白也渐渐地明白，温雪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逼迫着自己杀死她，在自己作为白云舵主的那个身份忍无可忍的那一刻，对眼前的这个女孩儿痛下杀手。
自己并不想跟温雪对抗，自己早就有下手的理由了。
可还是一拖再拖，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温雪再次找了过来。
自从那次交流后，温雪就鲜少找他说话了，这次找来，邬月白心里反而是没有底的哪一个，他不知道这个怨恨者自己，并且已经疯掉了的女人想要说什么。
温雪笑的比以前更加温柔，也更加熟练了。
地点还是选在了当初的暗河，听风岸。
“没想到你还愿意过来啊。”
刚一见面，温雪打招呼的语气就有些奇怪，邬月白却还是老实的回答道：“毕竟你恨我。”
“嗯，我恨你，恨透了你了，真后悔当初那么照顾你的自己，想想看，当时的正义感真的是多余的，早知道你是这么自私自利的人，我恐怕就不会那么照顾你，让你这个众人眼中的疯子自生自灭好了。”
这样的谩骂并不会伤害到邬月白，倒不如说，听到对方还在谩骂自己，邬月白心中反而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就像是一种常态，至少说明今天突然找来自己的温雪还是平时自己自己认识的那一个。
“我知道，我很自私……”
“没关系的周同学，我也很自私。所以——今天，我要跟你好好聊聊……你怎么看待最近我的所作所为呢？扩张真理教的势力，在江湖上寻找更多的祭品，杀害更多的人，举行一次又一次的大规模仪式，我是不是已经罪行罄竹难书了？”
“……早就是了，这些年来死在真理教手下的人数量加起来，都没有你今年一年杀害的人多。”
“那么身为天义盟的白云舵主，你不是有足够的理由来杀死我了？”
“嗯。”
“你却还是不动手，因为你还是不敢，还是没有勇气，还是那么自私，对吧？”
“随你怎么说……”
“但是……周同学，你知道吗？我真正的目的其实不是这个。”
温雪话锋一转，她轻松的拍了拍手：“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要用这些残忍的手段，磨练自己的心性，让自己的良心过不去，让自己有朝一日终于被负罪感压垮，能够自己从这个地方跳下去——可是我越来越发现，我可能天生是个恶人，我天生擅长这种煽动和蛊惑的行为——你看，只是我轻轻的教唆，信徒们为我而死也是轻易可以办到的，如果这份能力带回现实世界，我恐怕早就是个什么头号通缉犯，或者是危险人物了吧？当然，在这个世界我已经是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再说——我很害怕，你一定看不出来我在害怕吧？这一年来，你好几次想要找我说话，却从未料到，我其实非常恐惧，我害怕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的自己，害怕越来越麻木的自己……我发现这样的做法并没有巩固我的觉悟，也没有让我的负罪感被压垮，相反……我麻木了，甚至觉得这么做一定很爽，还想要多试几次。”
笑着的温言就好像是在诉说着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她轻轻的伸出手来，抚摸着邬月白的面庞：“白云舵主大人，现在，再请你好好的，仔细的思考一下……我这样继续做下去，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杀死我，你一定要将我逼成一个彻底麻木，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才肯终结我的一生吗？”
“我不知道……既然你憎恨我，那就憎恨下去好了，如果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的话……”
“哈！”
温雪突然拔高了声调，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脸上浮现出了癫狂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太棒了，周同学，太棒了，真的太棒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是啊，对于你来说，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场游戏一样，你跟本就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对吧？你从这个世界的人身上攫取到了尊敬和信任，但是他们的生命和他们赐予你的责任而言，跟我这个来自地球的同学跟本无法比拟，我在你的心中才是更重要的——周同学啊，你喜欢我对吧？哪怕我变成了这个模样，你还是喜欢我——你喜欢我到无法自拔，喜欢看着我堕落的样子，喜欢我向你哀求的样子，这让你很有征服感对吧？”
温雪的话语狠狠地剥开了邬月白心中的逆鳞，他从来没有把这个世界党成过游戏，从来没有不尊重过这个世界的生命，温雪跟本是在胡说八道，她完全是在凭空乱咬。
“你就是这样低劣的人啊……没人喜欢，没人照顾你，我平时对你的帮助说不定在你的眼里已经变成了某种施舍，其实你憎恨我对吧，是你先讨厌我的，你先恨我的，可是在现实世界你做不到，你没办法对我执行报复，像你这样的废物跟本没办法帮到我，没办法像我施舍，你的劣等感在随着时间发酵和扭曲！”
温雪大声的用最难听的话控诉着，剖析着两人的关系，将两人的友情扭曲成碎片，洒落一地，还踩踏在上面：“你恨我，我帮你，你恨我，我帮你！这样的循环根本没有办法休止，因为我很善良，因为你很恶心——你这个内心得不到满足，没有人疼爱，跟本不知道责任为何物的家伙，我到现在才算是看透了你虚伪的嘴脸——哪怕直到现在，你还是觉得很痛快把，因为我还是只能在这里对你大吼小叫，一点改变的方法都拿不出来。而你呢？高高在上，既是天义道盟的舵主，又是2魔教的祭司，你有充足的力量杀死我，给我我渴望的东西，可你就是不做，你就是欣赏我的狼狈，欣赏我现在在这里跟你撕破脸皮，对一切不管不顾！”
“……”
邬月白并不反驳，只是默默地承受着温雪自上次以来最凶狠的谩骂，两人的关系早该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跟温雪无关，是自己的犹豫，让这个十六岁的少女背负了那么多的痛苦。
“看来，就算是这样骂你，你还是没有任何对我动手的打算啊……”
温雪突然像是泄了气一样，垂下了双手。
“如果骂我能让你觉得轻松一些的话，怎么骂我都无所谓。”
“谢谢你……但是你这样的安慰会让我觉得的恶心的，我现在那么痛恨你……求你别再这么跟我说话了。”
温雪无奈的笑了，她像是没了一切的力气，颓唐的坐在地上：“刚才那么说你，很抱歉，但是我内心是真的这么想的……这一年来这样恶毒的念头经常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努力跌去憎恨你，去转移自己的痛苦，然后我不幸的发现，这一招好像是还挺有用的，不计一切的去恨你能给我带来报复你的动力，能支撑着我活下去……在我的心理，你早就已经被扭曲了……你也不是我的曾经认识的那个同学了……”
“嗯，早就不是了，你恨我……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我很残忍……”
“知道就好……呵呵。”
温雪疲惫的笑了一下，忽然问道：“对了，你真的喜欢过我吗？拜托，就当是看在我已经狼狈到这个份儿上的安慰吧，跟我说实话……不要骗我，你知道我能看得清你又没有撒谎的。”
“我……喜欢过。你是唯一一个帮助我的人，在那个世界，你……是我唯一的温暖，虽然我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但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总能回想起来一些。”
“那么你害我到今天这部境地，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你心中的劣等感，憎恨我？”
邬月白的面对温雪的问题说不出话来，他不擅长这样细致的分类，刚才温雪的一席话也让他的内心极为动摇，没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恨她，还是喜欢她呢？
1“没办法回答我啊……算了。”
温雪摆了摆手：“抱歉，刚才所说的那一大通都是自己的一己之见而已，我知道跟现实情况肯定有很多出入……如果你是喜欢我的话，就看在这份喜欢的份儿上，姑且宽恕我这没礼貌的大呼小叫吧。”
“我……我没资格对你说什么宽恕。”
“我说了，你这假惺惺的脸会让我恶心，拜托你不要这么做。”
温雪诚恳的向邬月白说到：“今天叫来这里，冲你大呼小叫一顿，也是为了时刻警醒我自己，如果回去后，一定要好好保持对你的憎恨……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渣，你把我害得有多惨，如果你死后也回到了地球，我绝对不要再接近你这个恶心人的东西一步了。”
“你的权利，你应该的……”
“所以，我找到了一个回去的办法……或者说，如果回不去，就彻底毁掉我自己的办法。”
“什么……”
邬月白闻言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已经疯了的女人。
温雪此时脸上却是一副彻底摆脱的表情：“我的良心，我的道德观念，这一年来已经被我挤压的粉碎的差不多了，我明白我痛苦的根源其实就只有这良心上的不安而已……如果能够摆脱它，或者说是夸过它，彻底将之抛弃的话，我一定会轻松许多。”
“你……”
“我的良心已经没剩下多少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唐素粥了——她是我彻底堕落最后的阻碍，所以这一年来，我猜要让你跟唐素粥不断地接触，不断的意识到我把多少的情绪都寄托在了这个小女孩的身上，把自己多少的绝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女孩的成长中……她是我的支柱之一。”
不妙的预感在邬月白心中诞生，他近乎是屏住了呼吸，听着温雪把话讲下去。
温雪微微扬起脸，问到：“那如果……我把这个孩子杀了，是不是我就可以抛弃最后的良心，彻底堕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