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琰不过一届闲散之人，素来不问这朝堂之争，文不能举，武不能战，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学士却是朗声一笑，抬起一手悬在半空。
“此言差矣，为人臣者，纵有治国之才，亦会被埋没于沙土之中，如何沙中淘金，全看在位者是否有那识珠慧眼。”
尹千落闻言又是一怔。
大学士属贵妃一党，在政皆是替三皇子谋划，此言一出，其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他竟是想拉拢墨绝，为三皇子效力。
墨绝眼睑半垂，似是听不出那话中意，只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大学士以金相比之，含琰自愧不如。”
见他竟不接这橄榄枝，大学士眉头一蹙，又稳着声开口：“圣上已有意让本阁接任丞相一位，往后朝中用人皆是假本阁之手。”
“如此，便先恭喜学士了。”
旁听之人心中皆是捏起一把汗。
新帝在政不过十余载，子嗣单薄，早在王府时，大皇子二皇子便相继夭折，四公主远嫁西域，五皇子尚未及冠，只三皇子一家独大，是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
本朝文臣堪忧，现下又没了丞相这个阻碍，除了少数效忠皇帝的忠节武将，文臣已然尽是贵妃一党心腹，又有纪柔母家这商贾巨资支撑，自是稳操胜券。
此前纪柔家书之中提及的种种事，墨绝皆不似外头传的那般昏庸，眼下他这个深不见底的闲散王爷，倒成了最大的变数。
此番他不接受，便已是拒绝。
凡对三皇子登基有威胁之人，必会成为贵妃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眼见大学士脸色沉下，纪柔急忙开口：“父亲，时辰已晚，王爷今日舟车劳顿，且改日再聊罢。”
思及爱女，大学士不悦地瞥一眼墨绝，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
后面再无多话，一场宴席不欢而散，墨绝不顾纪柔神色，还要宿到尹千落的院子里去，却是被尹千落一掌拍在脑门上，悻悻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去之后，翠兰已是倚在门框边上昏昏欲睡，见她回来打着哈欠起身来，尹千落吩咐要准备沐浴，她便应着去了。
不知是暑气渐盛，还是舟车劳顿，尹千落只觉身子粘腻，要泡个澡好好去去乏才是。
翠兰帮她添完水便去外头候着了，身子被温暖的水流包裹，本欲小憩一番，谁想竟倚在浴桶边沉沉睡了过去。
直至一阵夜风吹进来，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泛起丝丝寒意，尹千落打了个喷嚏醒来，水早已凉透了。
从浴桶中迈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又披了件里衣，这才稍觉暖了些。
那夜风却仍是吹进来，尹千落又打了个喷嚏，抬眼却见一扇窗不知何时开了条缝，踱过去将欲关紧，却见那柩上用一枚银针别了张字条，因着屋里只点了盏香薰的红烛，方才光线太暗，她竟未发觉。
尹千落登时警惕起来，探身出去望了望，却是四下无人，手捏在那银针尾上，稍一用力便松动开来，那字条径直飘落在她掌心。
“让墨绝爱上你。”
一行字苍劲小字犹如晴天霹雳，让尹千落心头猛地一颤。
是那主上。
还不及她进一步探寻，倏地，那窗又是一开，一个人影飞身进来，带着她一齐跳进了那浴桶之中。
鼻腔里瞬间涌进的水，阻了尹千落呼吸，她扑腾着冒出头，便见水中浮了一张鬼面，呼吸停滞间，外面已是灯火通明，一阵人头攒动。
随之，翠兰焦急的声音响起。
“你们不能进去——”
“快让开，有刺客进府了，再晚一步，小心尹侧妃的安危！”
“那也不……”
翠兰还未说完，已是被人推搡到一旁，一众家丁破门而入，便见尹千落倚在浴桶中，只露出半个头，斜眼睨着他们。
见状，众人纷纷跪了一地，领头那人举灯的手已是吓得哆嗦起来，长焰在灯罩之中急促跳动。
“尹……尹侧妃，有刺客入了府，方才小的们是追着那贼人来的您这院子，并无意冒犯啊……”
一想到墨绝铁青的脸色，这家丁便是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
尹千落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这房中只本侧妃一人，并未见什么刺客，你们且去别处寻罢。”
“是是……”
那家丁如获大赦，带着人急急走了。
鬼面将将浮出水面换了气，翠兰却是又大叫着闯进来。
“侧妃，您没事罢！”
尹千落一把将鬼面按回水底，讪讪笑道：“无事。”
翠兰面上愤愤，两手在空中挥舞起来。
“这群人真是太混账了，都说了不能进不能进。”
“嗯嗯。”
“明日奴婢一定得去告诉王爷，让他们吃点苦头好长教训！”
见她颇有大骂一番的意思，尹千落忙打断她：“你且出去罢，帮我把门关上，有些冷。”
“啊……哦。”
翠兰挠了挠头，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却还是乖乖出去，带上了门。
听得那门阖上的声音，鬼面猛地从水中探出头，尹千落两手并紧，才堪堪挡住那飞溅的细小水花。
浪涌平息，撤了手便见鬼面倚在桶边喘息，尹千落眼中一丝暗芒划过，意随心动，思量间已是捏了那银针逼在鬼面颈侧。
既已择了墨绝同栖同宿，方才之事，定要问个清楚才行。
鬼面见状，喘息的动作亦是一顿，似是未想到她会这般。
“你怎会在此？”
等着回答，却见鬼面只是细细望着她，一言不发。
见状尹千落只能问第二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良久未得回应，尹千落手上银针又逼近一分，此举却是引得鬼面轻声一笑。
他锁着尹千落的眼睛，向前挺了挺脖子，尹千落如同针扎般迅速向后缩了缩手。
窘迫万分之时，便听得鬼面开口：“你不会杀我。”
尹千落登时愣住，这声音竟不似往日那般嘶哑，还隐隐有些熟悉的味道。
愣神间，鬼面已是抬手夺下了她的针，捏在指尖把玩。
“他待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