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时间1996年7月27日早晨7点零5分,地处黄龙共和国最西北的天山省省会雅玛里克市,微弱的晨曦初现,明暗悠然轮替。
在全球的时区划分上,国土面积辽阔的黄龙共和国跨越了东九区、东八区、东七区和东六区一共4个时区。雅玛里克市位于东六区,与黄龙共和国的首都北都市有2个小时的时差。
黄龙共和国全国各地统一使用东八区的北都时间。一是黄龙共和国自古以来遵循大一统的传统思想,习惯执行毫无二致的政令法规。二是黄龙共和国的人口主要集中在属于东八区的东南部,而广大的西部地区人口相对稀少。因此,全国统一使用北都时间,有利于大多数人的作息。于是,早晨8点的时候,东南部地区的人们已经坐在办公室里工作了,西部地区的人们才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雅玛里克市的北部城区有一条宽敞的街道叫作北都路。北都路的西侧分布着一大片密集的住宅小区。这里是铁路职工的公寓。公寓楼大多是1970年代修建的,外表虽然看上有一些陈旧,不过,整个小区规划整齐,绿树成荫。
88号公寓楼3楼的一个房间里,一位年长的男人从席梦思床上快速地坐了起来。
他叫迟富贵,是一个铁路工人,下个月就达到退休的规定年限——60岁了。他,中等个头,身体偏瘦,脸上爬满了记录人生岁月的皱纹,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大小适中的眼睛,宽宽的鼻子。整体给人的感觉是一副憨厚朴实的模样。
迟富贵看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然后用手推了推还在熟睡的老伴邓月兰,轻声地催促道:“小邓, 7点过了,快点起来做饭!”
所谓的小邓并不年轻。她的年龄与迟富贵的年龄基本相仿,也在60岁上下。迟富贵从她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叫她小邓,一直叫到了今天。
邓月兰显然还没有睡够觉。她半晌才睁开迷蒙的眼睛,嘴里不满地嘟囔道:“火车到中午才发车。一大早的,你咋呼什么呀?”
邓月兰说完又转过身去,打算再睡上一会儿懒觉。
迟富贵用手使劲地推搡老伴的后背,兴奋地说道:“你知道吗?我在夜里做了一个美梦。在梦里,我坐着一列外形像子弹头一样的火车,到世界各地去旅游呢。一路上有长城、喜马拉雅山、金字塔、非洲大草原。后来,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告诉你吧,火车离开了地球,飞向天空中的另一个星球了……喂,小邓,你别睡了,赶紧起床做饭啊!”
邓月兰无可奈何地坐了起来,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嗔怪道:“你都离开地球了,还吃什么饭啊!”
迟富贵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
迟富贵即将告别铁路工作开始退休生活,心中对铁路充满了深厚的感情。在他的人生履历上,除了铁路还是铁路,一辈子也没有离开那条用铁轨铺成的银色大道。
1936年,迟富贵出生在黄龙共和国东北的长白山省。由于家庭贫困,他只读过几年小学,认识一些常用的汉字。为了减轻父母养家糊口的压力,迟富贵在15岁的时候经舅舅介绍到铁路上打工。
他勤奋好学,吃苦能干,很快从一个临时工成长为一名光荣的铁路建筑公司的工人,投身到共和国的铁路建设事业中。
1952年,迟富贵跟随铁路建筑公司整体搬迁到大西北,参加修建从河西省省会金城市直达天山省省会雅玛里克市的天河铁路。天河铁路铁路建成通车以后,他留在了地处西北边疆的天山省,把美好的青春奉献给了边疆的铁路事业。
迟富贵几十年如一日,工作认真踏实,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业绩,连续10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这一次,单位派他和其他先进生产者一起到内地疗养。今天是他们乘坐旅游专列出发的日子。
迟富贵和邓月兰生养了4个儿女。其中的3个儿女都没有从事与铁路有关的职业。只有大儿子迟建新继承了父业,成为一名火车司机。迟富贵的司机中午乘坐的TX70次列车正好是迟建新。
12点30分,迟富贵在老伴邓月兰和儿媳妇潘晓莉的陪伴下,乘坐2路公共汽车,经过名扬全国的八楼汽车站来到了雅玛里克火车站。
雅玛里克火车站地处城市的南郊。新修建的候车大楼十分气派,建筑风格富有西域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在宽阔的站前广场上,旅客人头攒动,语言南腔北调。小商贩站在装着葡萄、西瓜、甜瓜等时令水果的手推车旁大声地吆喝着。
邓月兰嘱咐迟富贵道:“老迟,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你已经60岁了,不是16岁的小伙子,凡事不能瞎逞能,不能只凭着一腔热情蛮干。再有,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你要多听少说,不要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住了,招人厌烦!”
迟富贵不耐烦地说道:“我虽然不是16岁,但也不是6岁的小孩子,用不着你这样叨叨。我就偏爱说话,咋地啦?爱说话的人热情,爱说话的人不容易得老年痴呆症!”
邓月兰瞪了迟富贵一眼,责怪道:“就你整天个歪理最多,从早到晚嘚啵个不停!”
潘晓莉看见公公婆婆快要吵起架了,便插嘴说道:“爸,这是您要的地图册,还有我爸送给您的书。我都放到您的旅行包里了。”
迟富贵答应了一声,接过潘晓莉递过来的一个旅行包。突然,他看到前面走着几个一块出去疗养的旅伴,便甩开老板和儿媳妇,大步流星地追上前去。
“老克,老凯,小傲,你们这3个家伙比我还积极,这么早就跑来了!”迟富贵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道。
老克的全名叫作克奇普克(乌兹别克语:迟了),50岁,乌兹别克族,是铁路医院的一名医生。
老凯的全名叫作凯奇克什(哈萨克语:迟了),55岁,哈萨克族,是一名铁路巡道员。
小傲的全名叫作傲勒耶吉(蒙古语:迟了),45岁,蒙古族,是铁路局机关的一名干部。
他们3个人和迟富贵一样,都是铁路系统的先进工作者。这次,他们不仅一起到内地旅游疗养,而且还住在同一个软卧包厢里。
傲勒耶吉眯着细长的眼睛,对迟富贵开起玩笑道:“噢吆,迟师傅,你真是太幸福了!出门旅行一趟,全家人都来送了。老嫂子,你是不是害怕我们把迟师傅给弄丢了?”
邓月兰笑道:“是的。我害怕草原上的大灰狼把他叼走了。”
凯奇克什笑着说道:“草原上的狼再多,还有我们哈萨克的猎人呢。我的老伴凯泰汗(哈萨克语:等待)的壳浪子(心胸)大得了不得啊,一撒手把我当作草原上的绵羊一样放开了。克大夫,你们家是什么情况啊?”
克奇普克回答道:“我们家的库特什古丽(乌兹别克语:等待)说了,如果你克奇普克是一只小绵羊嘛,就让大灰狼把你白白地吃掉去;如果你是一只凶狠的狼嘛,就把别人的小绵羊吃掉去吧。”
老凯和老齐惟妙惟肖的模仿把迟富贵一家人乐得前仰后翻。
迟富贵问身边的傲勒耶吉道:“你的媳妇是怎么说你的?”
傲勒耶吉骄傲地翘起大拇指,风趣地说道:“我们家的达辛格勒赫(蒙古语:改嫁)说了,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这个家都是你最温暖的港湾。是到处流浪呢,还是回到温暖的港湾,你自己做决定吧。”
大家听罢又发出了一阵欢乐的笑声。
12点30分,TX70次列车准点从天山脚下的雅玛里克火车站发车。火车沿着天河铁路向东方缓缓地前行。虽然TX70次列车是一趟特快列车,但是,因为此时正行驶在城乡结合部地带,所以列车并没有放开速度急速地行驶。
傲勒耶吉从旅行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黄色盒子。他热情地向大家推荐道:“味道正宗的咖啡。你们谁要来一杯?”
迟富贵和凯奇克什、克奇普克都摆手道:“不要。不要。喝不惯那个洋玩意。”
凯奇克什补充说道:“我自己带砖茶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从灰色的塑料旅行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土黄色的纸包。他撕开纸包的一角,用手使劲地掰了一下砖茶的一角,从上面瓣下一些带着叶梗的浅褐色碎茶叶。
凯奇克什问道:“老迟,克大夫,你们喝不喝奶茶?”
克大夫笑着说道:“当然想喝了。可是,你现在只有茶叶,没有牛奶啊?”
凯奇克什得意地笑着说道:“我这里养了一头小奶牛呢。”
傲勒耶吉说道:“老凯同志,你这是糊弄谁呢?”
凯奇克什从旅行包里又拿出一个塑料袋,举起来炫耀道:“看看,这就是我养的小奶牛。”
傲勒耶吉说道:“好啊。老凯,让你的小奶牛给我分一点牛奶吧。咖啡里加一点牛奶,味道更加纯正。”
克大夫说道:“说起咖啡来,有一件事情实在是让我难堪啊。有一次,我去参加一个欢迎外宾的宴请。可能是为了体现我们的热情周到,主办方上的茶水全部都是咖啡。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喝咖啡。我之所以对第一次喝咖啡印象特别的深刻,是因为那一杯咖啡让我的大脑整整3天处在亢奋状态,整整3天没法睡觉。”
傲勒耶吉问道:“克大夫,你当时是怎样喝咖啡的?”
克大夫说道:“咖啡这种舶来品,对70年代末80年代初刚改革开放不久的普通黄龙国人来说,绝对是一个新鲜事物。大多数人不仅没有喝过,听说过的也不多啊,至于喝咖啡的正确方式和礼仪就更不懂了。我当时非常口渴,我端起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对着杯子轻轻地吹气,还用小调羹把咖啡一勺一勺地舀起来喝,以为用调羹把咖啡送到嘴里才显得优雅。即便如此,我的心里却在暗暗地嘀咕:这把小调羹怎么这么小气啊。”
傲勒耶吉大笑道:“哈哈,克大夫,没想到你也会这么老土啊!小调羹是用来搅拌咖啡和降温的,不是黄龙国人这样用来舀汤喝的。咖啡必须端起来小口地啜吸。如果直接用嘴巴吹气或者用调羹喝咖啡,是不合礼仪的土老帽行为。”
克大夫尴尬地笑着说道:“是啊。当我看到别人像你说的这样喝咖啡,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所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喝咖啡了。”
迟富贵从旅行袋里拿出一个大红色的茶叶盒,对克奇普克说道:“克大夫,我们享受不了洋荤,就喝咱们黄龙国的龙井茶吧。”
傲勒耶吉好奇地问道:“迟师傅,你从哪里弄来的龙井茶?这可是高级的稀罕物啊。”
迟富贵说道:“我们家迟建新的岳父是天山外国语大学的教授。前一阵子,他出差到杭市参加学术会议,说是专门给我带回来的礼物。你们都来尝一尝吧。”
凯奇克什说道:“咖啡,奶茶,龙井茶,我们一个一个地尝,最后评比到底哪个最好喝。”
迟富贵坐在下层靠着窗户的软卧席上,心满意足地喝着味道清新醇厚的龙井茶,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楼房、树木和田野,内心禁不住一阵阵地激动。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弯下腰,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本墨绿色塑料封皮的《黄龙共和国交通图册》,然后戴上老花镜,翻到天山省铁路示意图,仔细地阅读起来。
老凯问道:“迟师傅,你太老道了(西北方言:厉害),干了一辈子的铁路工作,还不厌烦吗?脚地下就是真真切切的铁道,你还在地图上看它干什么呢?”
迟富贵抬起头来,充满感情地说道:“你不知道啊,我从小就生活在铁道边,和铁道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尤其是我们脚下的这条天河铁路,我对它的感情实在是太深太深了。”
克大夫认真地问道:“为什么呢?”
小傲也在一旁打趣道:“迟师傅,天河铁路上是不是有你和嫂子的爱情故事?”
迟富贵憨厚地笑了一下,幸福地说道:“是啊。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我就给你们唠一唠(东北方言:说一说)吧。”
“好啊。”老克、老凯和小傲齐声回答道。
迟富贵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越来越开阔的视野,不禁沉浸到美好的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