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太平洋蔚蓝辽阔的天空中,JPC1213次航班按照既定的航线以正常的速度向着目的地——北美大陆西岸的洛基城飞去。
按照时区划分这一地区应该是西12区,时间是26日下午18点20分。正如莱特在前面告诉遅刻惠美的原因,由于这一地区地广人稀,牛仔共和国政府为了方便期间,遂将这一时区的时间统一为阿留申——夏威夷时间。因此,这里虽然已经是阿留申——夏威夷时间的晚上20点20分,但是,天空中却阳光明媚、霞光璀璨。
“哇,真是太美丽了!在地面上无论如何是看不到这样的奇观。”遅刻惠美瞪大了眼睛,惊奇地望着空中火红的彩霞,带着少女般天真可爱的声调尖声地赞美道。
坐在她身旁的莱特赞同地点了点头。
莱特以好奇的口吻问道:“遅刻小姐,我直到樱花王国拍电影才发现了贵国有一个区别于其他国家的嗜好。你们对生命短暂的事物特别地喜欢。例如,惊艳娇嫩却又稍纵即逝的樱花,灿烂耀眼而又迅速消失的晚霞,等等。我在这段日子里一直在思考,是不是樱花王国人对死亡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
遅刻惠美眨了眨圆圆的黑眼睛,抿着嘴巴笑了一下,委婉而又调皮地说道:“莱特先生,如果说对樱花王国人心理的了解,恐怕——我建议您还是多去几次樱花王国吧。”
莱特立刻收敛了招牌式的微笑,问道:“噢,为什么呢?”
遅刻惠美努力地使用平淡和缓的口气说道:“因为短短的一两次时间只是走马观花,只有多去几次樱花王国,沉下心来生活在那里,才能逐渐地走进樱花王国人的内心世界。在地理位置上,樱花王国处在东亚最边缘的岛屿上。在亚洲大陆上的居民看来,樱花王国犹如世界的尽头。
“气候寒冷,火山众多,地震频发,自然资源贫乏,土地面积有限,生存空间狭小,造成了樱花王国人的生存状态一直是繁忙多于闲暇、苦痛多于欢乐。死亡在樱花王国人的生活当中是一件极为自然和普通的事情。因此,樱花王国人自古以来就对生命、对世界的无常深谙于心,视死如归。
“樱花在樱花王国是美丽的符号,同时也包含了无常的存在状态。樱花的美丽在于樱树在春天那短短的几天时间内迅速地绽放。最美丽的时刻无疑是花瓣在那微风的吹拂下像雪花一样纷纷飘落、落英缤纷的景致。因此,许多樱花王国人认为,只有在美即将消逝的时候,美才是最精彩的迸发。这种消亡、凋零乃至勇敢之死的美学思想,贯穿了整个樱花王国的社会生活、文学艺术和伦理道德。”
莱特忍不住飞速地瞥了一眼遅刻惠美,毫不掩饰地说道:“一边是柔弱鲜艳的樱花、穿着和服纤纤细步的歌舞伎和拥有圆润完美弧度的樱花山,一边却是战败宁可用剖腹自残也不珍爱生命的武士、上司对下级严厉无情的呵斥。在我看来,恕我直言,樱花王国似乎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甚至到了不可理喻程度的国家啊。”
遅刻惠美从小到大接触到的人几乎全部都是樱花王国人。她从长辈那里接受的是牢固的传统文化。人际交往尊卑有序、彬彬有礼,非常讲究礼数。说话和做事也仅仅是点到为止。很少有人会把一个完整的意思用一句话完全说透。他们总是说半句留半句,或者极其委婉、旁敲侧击地透露。大家都能做到心照不宣。
莱特是遅刻惠美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来自欧美的白种人。一开始接触,她确实无法适应莱特的直率和坦诚,但是,通过几个小时的交流,她逐渐发现这个单纯固执的白人美男子居然有一点傻傻的可爱。想到这里,遅刻惠美忍不住地咯咯笑出声来。
莱特看到遅刻惠美独自发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困惑地问道:“遅刻小姐,难道我说得不正确吗?”
遅刻惠美迅速地点了点头,轻声地回答道:“哦,莱特先生,请原谅我的失礼!不过——您说得既正确——嗯,也不正确。”
莱特感到更加困惑了,问道:“遅刻小姐,正确就是正确。不正确就是不正确。您表达的意思为什么如此模棱两可、深不可测呢?这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东方禅学吗?”
遅刻惠美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樱花王国人非常珍爱生命,尤其怜悯那些短暂存在转眼而逝的生命。我们从来不惧怕死亡。因为死亡也是人生历程中的一种状态。
“日语死的发音来自汉字的死,但是,含义却与黄龙国人的死大不相同。日语的死,表达的含义是枯萎,也就是像枯草般的生命衰败。草木从发芽进入茂盛,进而衰退枯萎。人的生命也是这样,首先进入青春期,豆蔻年华,初吐新芽;之后是盛年时期,精力充沛,郁郁葱葱;最后迎来生命的后续——死亡。枯萎衰败,重归泥土。重归泥土,既是一个人生命的终结,同时也是下一个世代的开始。因此,在樱花王国文化中,死并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另一种生的延续。
“您知道吗?樱花王国人的生死概念被称作死生观。死在前,生在后。生与死一样重要。生死是相互关联的。在死的觉悟中体会到生的艰难,在生的光景里淡漠对死的恐惧,死自然成为生的延续。在这种平淡的死生观中,樱花王国人的心态放得十分平稳,自然就能活得更加长久了。所以说,樱花王国人的人均寿命名列世界的前列,百岁以上的老人数也是世界上最多的。
“如果您想要了解樱花王国,一定要首先了解武士道。武士道的精神体现在名、忠、勇、义、礼、诚、克、仁。武士道是樱花王国文化精神的核心。它对民族性的影响非常深刻。今天樱花王国人的生活方式、精神信仰中都留下了武士道精神深刻的印痕。
“武士一生悬命于武士道。武士道就是看透死亡。在他们的思想观念里,体面的自尽非但不是一种苦楚,反而是精神得到救赎的一种有效途径。武士道的理想境界不是生存,而是死亡。田园终老的武士不是好武士。战死沙场或者自杀成仁才是理想的归宿
“很多国家都会以猛禽野兽来比喻武士和英雄,但是在樱花王国,我们是用娇艳的樱花来比喻武士的。因为我们认为樱花的以下几个特性非常符合武士的特点。
“首先,看过樱花的人都知道,单个的樱花看上去十分美丽,但是,聚在一起成片的樱花更加漂亮。这和武士的集团精神非常相似。
“其次,樱花王国人认为樱花最美的时候并不是在盛开的时候,而是凋零的时候。樱花的花期十分短暂。但是,它的凋零有一个显著的特点。一夜之间,满山遍野的樱花全部凋零,没有一朵花留恋枝头。这是武士最最崇尚的精神境界:在片刻耀眼的美丽中达到自己人生的顶峰,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之后毫无留恋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武士自杀并不是因为输不起,也不是因为遭到失败而感到无地自容才自杀。武士并没有这么脆弱。自杀是因为他们感到,自己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了,自己的心愿已经了结了,自己的一生已经不可能再有更大的辉煌了。这时候,自己就应该像樱花一样毫无留恋地凋零。归根结底,自杀是武士道对死亡的一种觉悟和升华。”
莱特一边听着遅刻惠美对武士和樱花的阐述,一边努力地思索着。最后,他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啊!我以前一直对樱花王国几个著名的作家和歌星自杀感到不可思议。听了你的解释,我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遅刻惠美为自己成功游说莱特感到自豪和兴奋。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心喜悦,她把目光转向飞机舷窗。她无意中看到飞机右前方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白色云团。
可能是飞机驾驶员打算绕开这块云团,飞机机体略微向左侧偏移了一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飞机没有继续向左偏移,而是很快地迎着那团白云飞去
莱特和遅刻惠美对那团白云并没有感到好奇。毕竟,飞机在天空中遇到各种云团是司空见惯的正常事情。然而,他们惊愕地发现,那块云团在囊括飞机的同时,中间却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巨大门洞。
莱特十分好奇地把脸贴近舷窗,准备观察那个奇怪的门洞。
门洞深不可测,同时急剧地向四周扩大。洞口边缘的颜色要比浓雾的颜色稍微深一些。里面明净畅亮,如白昼一般。洞壁好像是用冰雪或者铝板修砌的,十分平坦光滑,呈现出银色的光泽。
JPC1213次航班不偏不倚地钻进了那个银色的门洞,沿着一个像一座深井的隧道前行。在这个幽深的隧道里,庞大的飞机犹如一个在蜿蜒崎岖的冰道上高速滑行的雪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