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无刚!”
为首的骑士猛地回头,八宝龙鳞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陛下与司主的决策,
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可头儿……”
名叫齐无刚的骑士喉结滚动,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悲愤,
“我心里堵得慌啊!”
他猛地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间渗出的水汽不知是汗还是泪,
“一路走来,那些尸骨就躺在路边,有的怀里还抱着没断奶的娃……我们明明有足够的符箓丹药,明明能救下这些可怜人……”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平日里喊着响亮的口号,护佑苍生,到头来……连路边的白骨都收不了,这算哪门子的护卫?
我宁愿拼杀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想成为某些人谋私的工具。”
风掠过荒草,卷来远处隐约的鸦鸣,衬得他的话愈发刺耳。
其余骑士都垂了眼,有人悄悄攥紧了兵器,指节泛白,甲胄下的肩膀微微颤抖。
为首的骑士沉默了片刻。
“你以为我不想吗?”
她声音轻了些,清灵的音色里裹着化不开的疲惫,
“可军令如山,你我是军人,不是游侠。军人自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她收回手,调转马头,赤金长枪指向前方被暮色染成灰紫色的山峦:
“多说无益。
拨转马头,淄谷县。”
马蹄声再次响起,却比来时沉了许多,像是每一步都踩着沉甸甸的叹息。
风里除了尘土味,似乎还多了些什么,混着远处的鸦鸣,在官道上空低低盘旋。
然而,就在一行人的身影刚转过一道山梁,前方密林边缘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聚拢了一群砍柴的樵夫。
赤着的上身被日光晒成古铜色,每一寸肌肉都像铁块般贲张,汗珠顺着脊背的沟壑滚落,砸在脚下的枯枝败叶上洇出深色的印记。
他们手中的利斧起落间带着破风之声,却偏在灵颖秀等人踏近时齐齐顿住,动作划一得如同提线木偶。
“停。”
灵颖秀勒住缰绳的手指骤然收紧,掌心已沁出薄汗。
身后十五人几乎在同时稳住身形,腰间的佩刀剑柄被悄然攥住,金属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窜上后颈。
纵然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镇魔使,此刻也忍不住心头一凛——方才神识扫过这片区域时,明明空无一人。
“这些人不简单,连神意境的探查都能瞒过去?都小心一点!”
厉存平的声音压得极低,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些樵夫。
他们的斧刃上还沾着新鲜的木屑,粗布裤子上沾满泥点,
看起来与寻常山民无异,可那低垂的头颅间,偶尔闪过的眼神却像藏在暗处的毒蛇。
灵颖秀翻身下马,丈二长枪被她倒提在手中,枪尾的铁箍在石板路上拖出细碎的火星。
“广济府已成妖域三月,寻常樵夫早就该迁走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可握着枪杆的指节已泛白,
“能在这里砍柴,要么是活得不耐烦,要么……”
话音未落,最左侧的樵夫忽然抬起头。
那张被汗水冲刷过的脸异常光滑,他咧开嘴朝灵颖秀笑了笑,露出的牙齿竟泛着青黑色:
“这位官人,山路不好走,要歇歇脚吗?”
这突兀的搭话让众人汗毛倒竖。
厉存平猛地抬手做了个手势——拇指弯曲抵在掌心,其余四指并拢前伸。
这是镇魔司遇袭时的备战信号,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弟兄们瞬间会意,脚下的阵形悄然变换,将灵颖秀护在中央。
“不对劲。”
一个年轻些的镇魔使喉结滚动,
“他们的影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日头正当空,那些樵夫脚下的影子却歪歪扭扭,像是被狂风揉皱的纸人。
那若有若无的杀气此刻陡然变得清晰,像冰冷的刀锋贴在了后颈。
灵颖秀提着枪继续往前走,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我们镇魔司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别,别,别,原来是镇魔司大人,
大人勿怪,小人这就离开!!”
擦肩而过的瞬间,所有樵夫都抬起了头。
他们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纯黑色,没有丝毫眼白,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
“不好!”
灵颖秀心头警铃大作,长枪猛地向后横扫——
枪尖划过的地方,那些“樵夫”的身影竟像水泡般开始扭曲,露出了底下青灰色的皮肤和尖利的指甲。
“桀桀桀——被发现了!”
怪笑声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从那些扭曲的身影口中滚出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神国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尔自来!
武者的精血最是滋补,冥拓大人即将复苏,哪还轮得到你们这些蝼蚁碍眼?”
为首的“樵夫”咧开青黑的嘴,涎水顺着尖牙滴落:
“饿了这么久,正好拿你们填填肚子!”
话音未落,周遭的空气骤然凝固。
接着一声虎啸震天而起,伴随着摄人心神的恐怖妖气。
原本吹动树梢的山风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掐断,连带着众人的呼吸都滞涩了半分。
紧接着,淡灰色的雾气从地面的裂缝里渗出来,起初只是丝丝缕缕,
转瞬间便漫成了浓稠的雾霭,将阳光切割成破碎的光斑,落在身上竟带着刺骨的寒意。
“警戒!”
灵颖秀猛地旋身,长枪枪尖斜指地面,枪缨上的红绸无风自动。
这一回头,饶是她经历过无数血战,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方才还空旷的官道上,此刻竟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他们像是从雾里直接钻出来的,脚尖虚点在地面,连尘土都未曾扬起。
一张张脸白得像浸了水的纸,嘴唇泛着青紫,唯有那双漆黑的瞳孔,
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死死盯着灵颖秀等人,里面翻涌着不加掩饰的嗜血欲望。
“这是……”
“伥鬼!”
一名镇魔使握紧了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更令人心悸的景象出现在远处的山岗上。
数十道披坚执锐的身影列成整齐的方阵,甲胄相撞的脆响在雾中回荡,竟透出几分军旅操练的肃杀之气。
可再定睛细看,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些“士兵”的眼眶里,跳动着幽蓝色的鬼火,映得满身铜锈的铠甲泛着诡异的青光。
手中的长戟矛戈布满细微的裂痕,刃口还残留着暗褐色的污迹,不知是干涸的血还是别的什么。
最可怖的是他们的脸。
有的半边脸颊早已腐烂,露出森白的牙床;
有的干脆只剩一具骷髅,黑洞洞的眼窝中鬼火跳跃。
但无论腐烂到何种地步,那些裸露的骨头上、腐烂的皮肉间,
都生长着一寸来长的红色毛发,像血线般缠绕,在雾气中微微颤动。
“阴兵……”
灵颖秀的声音干涩,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镇魔司的卷宗里记载过这种地狱兵种,是枉死的军魂被邪力侵染,永世不得超生,只能沦为屠戮的工具。
而在阴兵方阵的最前方,三个身影尤为扎眼。
他们手持锈迹斑斑的锁链,锁链的铁环上凝结着暗紫色的冰晶,每晃动一下,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更骇人的是他们的眼睛,并非幽蓝鬼火,而是两团燃烧的血红色火焰,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那股仿佛能慑人魂魄的威压便已铺天盖地而来。
“是勾魂阴差……”
厉存平的脸色凝重如铁,
“这下麻烦大了,寻常阴兵尚可力敌,这三个是阴间的行刑者,专拿生魂的主!连神台境强者都忌惮三分,保护大人!”
雾气越来越浓,那些站在官道上的白脸“人”开始缓缓逼近,脚步声轻得像鬼魅。
山岗上的阴兵方阵也动了,整齐的步伐踏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灵颖秀深吸一口气,长枪猛地向前一挺,枪尖刺破浓雾:
“我又不是什么银枪蜡头,顾好你们自己,身为镇魔使,又岂有退缩之理。”
“镇魔司在此,岂容尔等阴邪作祟!
结阵,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