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佑华脸色登时就青了。
“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这菜还没吃两口，好不容易灭下去的火眼看又窜了上来！
邵子秋也有些火了，对着儿子喝道：“小白，你可别犯浑啊！多大人了，这叛逆期还没过吗，跟你爸顶什么！”
雷剑锋也忙着打圆场，把酒杯塞在肖赫白手里，背着肖佑华，龇牙咧嘴地各种微表情：“好了好了，小白他是开玩笑的，现在的年轻人说话都这样，我那徒弟小罗也是，听着能把你气死！
可他也就图个嘴炮，心里不这么想，是不是？小白，快跟师父道个歉，你可是典型的英二代，根正苗红的，言行都得注意，可不敢跟人学坏了！”
肖赫白捏着酒杯。
今天这是怎么了？那句话憋在心里头好多年了，为什么今天就憋不住了，就非得说出来呢？
再说，说出来又怎样呢？
爸会听吗？能听懂吗？
受伤以来，他就像只鸵鸟一样，只顾埋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变化有多快，他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肖赫白默默地站起来，低声道：“爸，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惹您生气。”
雷剑锋笑着道：“师父，小白都给您认错了，喝了这一杯，咱就当啥事儿都没有啊！”
肖佑华颤颤地接过酒杯，突然狠狠摔到地上，脖子上青筋暴起：“我不要你道歉！来，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我倒要听听，我肖佑华是有多失败，连自己儿子都看不起！”
邵子秋冷声道：“老肖，孩子都知道错了，你又何必不依不饶呢？”
“闭嘴，都是你给惯的！”
他平时对待妻子都很温柔，今天这一吼竟吓得邵子秋往后退了一步，后腰撞在桌子的尖角上，痛呼出声。
“妈！”
肖赫白嗔目，一把扶住母亲，眉色俱厉，“要发火冲我来！妈白天黑夜伺候你，哪儿对不起你了？你冲她发什么脾气！”
“我知道，我是个残废，你们大的小的都被我拖累了！”
肖佑华痛心疾首，每句话都像长了一个尖利的齿子，在说出口的瞬间拉痛他的嗓子，字字泣血，“所以你才不想当英雄，你不是讨厌英雄，你是讨厌我，恨我，恨我拖累了你！”
“对！我是恨你，恨你自不量力，拖垮了我们整个家！”
肖赫白嘶声道。
他的喉咙也在滴血，虽然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百次不要怂，可依旧因为激动而语声发颤，热泪奔涌。
“我恨你把英雄两个字看得比命还重，我觉得你特虚伪，特傻，我还恨你有事没事总把那枚军功章拿出来擦，一边擦，一边还反反复复跟我讲你解救人质的故事，那个故事我从小到大都听了八百遍了，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我还得装作兴致勃勃的样子，配合您听下去！
还有小时候，每年的八一建军节，你都会被邀请去学校做报告，同学们争着上台给你献花、献红领巾，回来以后你问我，问同学们是不是都特别羡慕我有这么一个英雄爸爸？哈哈哈……”
肖赫白放肆大笑，笑得停不下来。
“爸，你想听真话吗？真话就是我羡慕他们！谁在乎爸爸是不是英雄，我只想要一个能走、能跑、能教我骑车、能陪我踢球的爸爸！而你呢，你连自己上厕所都不行，你英雄个屁啊！”
“够了！我求求你们，都别说了！”邵子秋尖声道。
“让他说！”肖佑华两眼通红，颤声道，“让他说！他这话憋了二十年了，是该说了！”
肖赫白惨笑：“高考那年，我的分数明明可以上北航，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有飞天梦，可我没有，我白白浪费了200多分，填了家门口那个无人问津的破学校，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专业！为什么？我不敢啊！我怕万一你有个啥事儿，我得保证妈一给我打电话，我就能及时赶回来！真要做航天人，得在甘肃酒泉这种地方一待就是个三年五载，我哪儿敢啊？
还有，我工作丢了，今天为了救那个姑娘，我连面试也搞砸了，我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可就算我找到工作又怎么样呢？毕业这么多年，我没一样工作是能干得长的！爸你总觉得是我吊儿郎当，不如你的好徒弟优秀努力。
不是的，真正的原因是我请假太多了，你身体不好，少说一星期得去一趟医院，有时候还连着挂几天水，咱家住六楼，又没电梯，每回去医院我都得跟老板请假，把你背下去，完了再把你背上来，一耽搁就是一天，你说哪家老板愿意雇我这样的员工？”
儿子的话一句句打在他心上，肖佑华紧紧地抓着椅子扶手，微梗着脖子，双目紧闭。
肖赫白嘴角勾起一抹凄楚的笑，“领导关心我们，提了几次，说要给我们家改善住房，都让你给顶回去，说有困难自己克服，优先照顾更困难的同志……呵呵，爸，你以为这是高风亮节？你是嫌毁了自己还不够，还要毁了我！”
肖佑华脸如死灰，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
那模样，把邵子秋和雷剑锋都给吓坏了，几乎都想给他拿麝香保心丸。
过了很久，肖佑华的脸色才缓过来一些，指着门口，一字字：“你滚，你不配当我儿子！我肖佑华没有你这样堕落的儿子！”
肖赫白站着不动，眼尾一片红色水光。
“滚啊！滚！”
肖佑华暴怒，抄起桌上的一只玻璃酒瓶，用力朝儿子掷了过去！
屋子小，两人离得又近，酒瓶子不偏不倚地砸在肖赫白的额头上，鲜血瞬时便从额头上淌了下来。
“师父！”
“小白！”
雷剑锋和邵子秋同时惊叫。
肖赫白摸了下额头，手上一把黏腻的血，他寒心一笑：“行啊，我走，雷哥，你陪爸好好喝，我就不给你们添堵了！”
他抓起一件外套，快步没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