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玉湖言语的赵濯雪骤然眯起眼睛,在她为数不多的印象里,那位名为芳云的姑姑称得上一句性情柔和,轻易不与他人争执,据说原先乃是宫中的教习嬷嬷,故而比旁人更沉得住气,也更斯文。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离府之前对苏氏辱骂?甚至到了要让一房主君出面处置的地步,那么当初,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是否会跟湖底枯骨有关联?
赵濯雪脑海中不断整理着如今她所得知的一切,究竟是谁想让她发现湖中枯骨,又是谁弄出了那么多湖中枯骨?
而眼下的线索纠缠成线团,根源则是在当年事。
她抿了抿嘴唇,做出决定。
无论如何,她都要想法子让苏氏将芳云姑姑带回来,毕竟一切的事情,都离不开当年自己生母之死。
计谋已定,赵濯雪叫来芙朱,低低说了几句话,芙朱应是,当即便跑了出去。
不多时,这丫头便捧着一盆花,如丧考妣地走在去三房的路上,才进院子,有些与芙朱关系还过得去的丫鬟便出声打趣:“芙朱,你这妮子,主子还没事便耷拉着脸,仔细吃耳光!”
丫鬟们说话并不避讳,坐在屋内描花样子的荣氏母女对视一眼,赵漱雪有些茫然:“这档口,芙朱过来做什么?”
荣氏不说话,只是让人将芙朱接进来,芙朱将手中花盆放下,抹了抹泪:“今日是替我家姑娘走一遭的,她身上不舒服,便有些想先头太太身边一个姑姑做的桔红糕。”
“谁知道大太太晓得,说没法子,那湖不吉祥您是知道的,我家姑娘说,她只怕没几日好活,今儿让我来送花,说是之前漱雪姑娘看重,横竖她人都要没了,花留着也没意思。”芙朱哭得眼泪汪汪的。
荣氏与赵漱雪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看见玩味。
赵濯雪虽然不得宠,可到底是正儿八经的赵家子嗣,眼下只是想吃口热糕点,都这样要死要活,倘若闹出去,自然有老太太收拾苏氏。
荣氏没耽搁,当即安抚芙朱几句:“你是个好孩子,为了你主子的这份心,也不能委屈了你去,你且在这里坐一坐,我亲自去给你家主子讨人去。”
她让赵漱雪看紧芙朱,披上衣裳便去找赵老太太,彼时赵老太太正在合眼假寐,荣氏一头撞进去,见得赵老太太便哭:“母亲,您恐怕不晓得,濯雪那丫头怕是不成了!”
声嘶力竭的一声干嚎,骇得赵老太太险些从美人榻上滚下来,她支起眼皮子,也有些紧张:“那日我打发人去看,濯雪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不成了?”
荣氏将芙朱同她说的话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道,抹着眼泪:“您是晓得我的,最心软,见不得这样苦命的孩子,早些年没娘教,眼下病蔫蔫的,自己什么事都不懂,只觉得快死了,眼巴巴想吃口旧滋味,还有人推三阻四。”
“若是濯雪真不好了,只怕在底下都不安生,母亲,您可怜可怜那孩子,请大嫂把人弄回来吧。”荣氏虚情假意地擦着眼泪,很是伤怀的样子。
赵老太太沉吟片刻,因赵濯雪事关寿国公府,加之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她便打发人去把苏氏叫来,将要求一说,苏氏脸色微变。
苏氏扫了眼还在假慈悲的荣氏,故作为难:“母亲,人还在庄子上,便是当即让人去接,只怕也赶不上,况且府中的大夫说了,濯雪没什么要紧事,依儿媳的意思……”
她的话被荣氏的哭嚎打断:“原先那些丫鬟婆子被救上来时不也好好的么,谁知不出几日便死了,谁能晓得濯雪的命数?况且日后濯雪出嫁,身边有个出身不低的嬷嬷跟着,也是给咱们赵家贴金!”
赵老太太显然有些心动,苏氏还待回绝,却被一锤定音,没奈何,苏氏只能老老实实应承,只是刚回到自己院子里,苏氏便变了脸色。
因闹过这一次,苏氏对赵濯雪愈发伺候的精细,偶尔赵濯雪问起芳云姑姑下落时,苏氏还能说出如今车马在何处。
等到赵濯雪堪堪痊愈的时候,派去接人的车驾终于抵达,赵濯雪跟在苏氏身后,亲自去迎接那位暌违许久的芳云姑姑。
天井边立着一个乌青褂子的老人家,头发花白,却一丝不苟用一支银质五福同喜的扁方收拾妥当,身形有些消瘦,听得脚步声时,这位老人家年纪大了转过头,看向赵濯雪。
见得赵濯雪的瞬间,她含笑唤了一句小主子。
赵濯雪连忙上前,伸手握住这位老人家的手,苏氏在一侧看着,轻笑道:“既然要吃桔红糕,还需趁热才是。”
“不急于一时,横竖嬷嬷如今年纪大了,经不起劳累奔波,此番归来,我便给嬷嬷养老。”赵濯雪不轻不重给了苏氏一个钉子,便带着芳云姑姑回自己的院子。
芳云姑姑一路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温和慈爱地看着已然长成的赵濯雪,待到两人入座,这位老人家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在杌子上,并不与赵濯雪同坐:“若是主子还在,看见您这般,必然欣慰。”
此话一出,赵濯雪鼻头发酸,险些要落泪。
两世为人,她在母亲膝下承欢的日子并不多,但那些日子确实欢快,纵使父亲与祖母并不喜爱,但有母亲在,便也不觉得辛苦。
然而赵濯雪顾不上伤感,她握住芳云姑姑颇为粗糙的手,轻声发问:“听说当初您出府之前,曾经惹得如今的大夫人与我父亲不痛快?是为了什么?嬷嬷可能说么?”
方才还颇为慈爱地芳云姑姑,在赵濯雪发问之后,沉寂下去,片刻后,这位老人家慢慢把手抽出来:“老奴年纪大了,当初的事情实在是不记得,小主子不是说要吃桔红糕?老奴这就去做。”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而并未得到消息的赵濯雪,则是使了个眼色,让芙朱悄悄跟在对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