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濯雪带着芙朱走出院子，不知不觉间便转到今日落水之地，此刻夜深，万籁俱寂，赵家负责守夜的仆人们也各自休憩，她立在湖边，只觉寒冷，垂眼时看见湖面的大片月色，却仿佛又看见湖底森森白骨。
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苏氏在赵家内宅，除却赵老太太还能辖制约束一二，便无人能控制，倘若这湖底白骨当真是苏氏所为，苏氏为的是什么？
且赵五太太素来不爱当出头鸟，前世今生拢在一处，也未曾听闻几回她出风头参与争斗的事，今生苏氏还未来得及将赵溪雪嫁给自己娘家侄儿，与五房尚未有冲突，于情于理，自己那位五婶婶都不该掺和到这件事内。
赵濯雪看着湖面上渐渐泛起的冷雾，心底诸多揣测也犹如这夜雾般聚散不定，她有心怀疑苏氏，却寻不到苏氏如此做的缘故，有意勘破五房母女的用意，却察觉自己对她们知之甚少。
一时间，赵濯雪心绪如麻。
“赵大姑娘？”正在赵濯雪因此事而心绪繁杂的时候，魏致的声音从后传来。
赵濯雪回头，看见魏致一袭青衫，如松如柏，在月下亭亭而立，霎时间，赵濯雪心头烦闷褪去不少，她见魏致脸色还有些惨白，便隐约猜到他还未痊愈，颔首回应：“魏郎君好兴致，只是夜深露重，要多保重身体。”
兴许是今晚夜风柔和，也或许是身心脆弱，魏致遥望立在岸边白石上纤弱的倩影，心底便不知为何软下一块，连言语也柔和：“赵大姑娘更应爱惜自身，听闻你昨日落水，切莫受寒。”
赵濯雪心底满是湖中白骨，故而对魏致也兴致缺缺，加之还未痊愈，愈发神思倦怠，她转身便要从魏致身边离开。
然而次日一早，她再次遇见魏致，此番倒不是两人有意相见，而是赵明雪提着食盒，身后跟着魏致，见得赵濯雪时，赵明雪一派姊妹情深地做派：“昨日母亲不许我来，说是怕打扰姐姐休息，今日姐姐精神仿佛好了不少。”
她虽握着赵濯雪的手在说话，余光却始终看向魏致，赵濯雪本不欲成为她在魏致跟前扮贤淑的器皿，却转而想到苏氏，便转而握住赵明雪的手，笑道：“多谢妹妹挂念，眼下我确实疲惫，人也不太舒坦，正想吃幼年时吃过的桔红糕。”
赵濯雪努力挤出些许泪花：“只是当初是我母亲身边陪嫁的芳云姑姑做的，眼下多年未见，也不知她过得如何，听闻我母亲去世后，芳云姑姑便去了庄子上，妹妹能否替我向大夫人说情，请芳云姑姑回来一趟？”
她这般言语，倒打了赵明雪一个措手不及，苏氏往日里耳濡目染，没少告诉她当年是如何辛苦才剪除先头那位夫人心腹的，眼下自家这位大姐姐开口便是要让旧人归来，饶是赵明雪有心要给魏致留下好印象，此刻也险些破功。
赵明雪勉强挤出笑意：“芳云姑姑当初离开府邸，说是去庄子上养老，实则发还身契，后来日子怎么过，与咱们府邸不相干，眼下十数年过去，只怕未必寻得到。”
听她如此冠冕堂皇，赵濯雪只心底冷笑：前世此刻她不事生产，不通庶务，自然不晓得任何内情，可眼下她是在寿国公府后宅里摸爬滚打过的，有些话听着便觉得假的好笑。
且不说按照本朝律法，母死子继，在自己生母死后，芳云姑姑就应当是她的奴仆，轮不着苏氏插手，便是芳云姑姑原本的出身，与皇室息息相关，苏氏又哪来的身份发还卖身契？
赵濯雪故作不知，只楚楚可怜：“原来如此……我还想着妹妹你善解人意，且如今魏郎君不日要进京赶考，让姑姑做些京都吃食给郎君尝尝，日后也不至于格格不入，但寻不见踪迹，那只好作罢。”
她话音落地，赵明雪便有些焦急：魏致日后成就几何，与她日后能过什么日子息息相关，且眼下的赵家，莫说是魏致，便是他们这些锦衣玉食养大的主子，也甚少品尝京都吃食。
毕竟正儿八经与京都有联系的，只有先头太太与自己这位病蔫蔫的姐姐。
赵明雪看了看赵濯雪，又看了看魏致，颇为为难地咬着嘴唇，片刻后，她叫来一个丫鬟，低声吩咐几句。
不多时，苏氏便径直入内，见着躺在床上的赵濯雪，她眼底冷色一闪而过，面上却笑容和善：“听你妹妹说，你惦记芳云姑姑的手艺？人能念旧，这是好事，只是眼下实在寻不得芳云姑姑，我亲自下厨为你做些吃食好么？”
赵濯雪避开苏氏伸过来的手，眼泪汪汪：“不是我嘴馋非要吃桔红糕，而是惦记着那股味道，还请母亲成全。”
当着魏致的面，苏氏不好发作，只得暂且应承下来，魏致临行前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赵濯雪，赵濯雪却浑然不在意。
待到几人离开后，芙朱凑到赵濯雪身边：“姑娘方才为何要那般？如今得罪了大太太，只怕不妥当。”
赵濯雪并未回答，而是让芙朱去找玉湖来，见得玉湖，赵濯雪开门见山：“玉湖姐姐也是在祖母身边服侍的老人，当年我去庄子上之后，我生母留下来的那些人，是如何处置的。”
玉湖显然未曾想到自家主子挂念的是这般，她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奴婢也不甚清楚，毕竟当年奴婢年纪也还小，不过奴婢的爹妈倒是跟奴婢说过几句话。”
“当初先头太太去世不久，如今的大太太便入门，原先的那些老人做事也还算规矩，不曾冒犯主子，可是不晓得从哪日开始，便接二连三地被打发出去，有些甚至连旁人的面都未曾见到，便不见了，至于您方才说的芳云姑姑……”玉湖看了眼赵濯雪。
见赵濯雪似是示意她继续，她便接着开口：“芳云姑姑倒是闹了一阵，不过最后还是主君做主，将她打发出去了，听说芳云姑姑临走前，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如今的大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