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师徐文仲溘然长逝,前来吊唁的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
徐文仲是当朝有名的文坛大家,才高八斗,德高望重,一生桃李满天下,深受天下读书人的景仰,早年还曾被拜为帝师。
只可惜他不喜高官厚禄,且志不在朝堂,屡次向皇帝请辞,皇帝虽万般不舍,但最后也尊重他的意愿,放他回归家乡宁州。
徐文仲过世的消息传出后,除了一众亲友学生,还有许多不曾受过他教导的人,因仰佩他的德行,而不远万里前来,在此等候多时,不为其他,只为给他上一柱清香。洋洋洒洒一大群人,自徐府大门外一直排到了灵堂。
此时的徐府灵堂,人头攒动,哭声此起彼伏。
徐文仲的牌位被摆放在屋内正中的位置,其后则停放着徐文仲的灵柩。屋内两旁跪满了身着孝服的宗亲后辈,中间则是排队等候给徐文仲上香的人,每个人都神色悲痛,不能自已,只除了李小映。
李小映一身孝服,跪在灵堂左侧居首的位置,脸上没有丝毫伤悲之色,仿佛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女,她对面跪着的则是泣不成声的陈牧。
陈牧是徐文仲的学生,现在官至刑部侍郎,他此行除了代表自己更是代皇帝前来吊唁的。他悲不自胜,在为徐文仲上完香后,险些瘫倒在地,随从忙搀扶住他到李小映跟前与她相互见礼。
“老师为人至诚至圣,才学德行皆为天下表率……”陈牧跪在软垫上,哽咽不已,“谁能想到老天竟如此不公……”
李小映望着痛不欲生的陈牧,开口道:“陈大人请节哀,爹爹其实早就恶疾缠身,未免大人们担心,才特地嘱咐我们不要说……”
陈牧缓缓抬起哭红的双眼看向李小映,片刻后,喃喃道:“十年前,老师便是如此为我等考虑,才导致爱子阿统意外失踪,让老师直至临终也未能再见爱子一面。如今,小映姑娘眼看就要婚嫁,老师竟也无法亲自送爱女出嫁……”话说到最后,已满是悲戚。
李小映沉吟片刻,有几分欲言又止,“陈大人……”
“李小映!”这时一道突兀的男声突然自门外传来,打断了李小映未完的话。
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大剌剌地跨入灵堂,怒不可遏,“你竟敢把老子关起来?!”
灵堂内的哭声一时停了,众人纷纷侧目,讶异地看着男子,紧接着便开始对他指指点点起来。
陈牧最先站起身,恰好挡住了李小映,“你是何人?衣衫不整擅闯我先师灵堂,意欲何为?!”
“李小映呢?”男子并未理会陈牧,环顾四周仍在寻找李小映的身影。
李小映起身自陈牧身后缓缓露出头,她看到男子,双目一弯,忙走了出来,“哥哥……”
男子看到李小映,额上青筋暴起,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愤怒地指着李小映就要破口大骂。
谁知李小映竟抢先一步开口,“众位叔叔伯伯哥哥姐姐,这位便是爹爹失踪多年的爱子,我的哥哥徐统……”她顿了顿,“日前哥哥刚与爹爹相认,爹爹本欲告知众位这个好消息,谁知突然病逝……”
李小映话音刚落,跪在两旁的人便开始窃窃私语。身为宗亲的他们的确知晓徐文仲与其子失散多年,但是没想到徐文仲寻到他的儿子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公开让他认祖归宗,这点着实令他们有些意外。
徐统看着周围神色各异的人,微微仰首道:“对,我才是正统的徐家家业继承人!”他说着看向李小映,“看在你为我证明身份的份上,就自己选个死法吧!”
李小映望着徐统,那双灵气逼人的眸子露出几分疑惑,“哥哥,爹爹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你我兄妹二人能够和睦相处。爹爹如今还未入土为安,哥哥便想要忤逆他吗?”
徐统闻言突然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李小映!到了现在你还装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爹爹明明就是被你亲手毒死的!”
此言一出,灵堂内一片哗然。
相较徐家此刻凝重的气氛,沈家别院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别院地处城郊,从外面看并不起眼,和周围其它散落的民居无异,但是内中却别有洞天。
院内奇花异草,假山怪石,游廊亭榭,应有尽有,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
歌舞声和女子的嬉笑声不时从影壁后的房间传出。
雕梁画栋的屋内,几名婀娜多姿的舞女正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范全大大咧咧地坐在席间,两名美貌女子依偎在他身旁,不断给他喂酒和小食,他一边享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舞女看,不时出声叫好。
不过每隔一会儿,范全总会侧首看一眼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这扇门自他进来后,就再没被打开过。
不知过了多久,范全见大门始终没动静,便忍不住向候在一旁的仆人问道:“沈公子怎么还没到?”
沈公子正是别院的主人,今日本是沈公子约他来谈生意的,他带着手下前来,被迎进了这里款待,可是都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正主却仍旧没有露面。
仆人恭敬地向范全行了个礼,“我家公子已经到了。”说罢向首座位置的屏风后看了一眼。
范全这才注意到屏风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男子身影。男子端坐在屏风后,虽然只能看到他的身影,但也已能觉察出他气度不凡,只简单地在那里坐着,便巍如松柏。
范全之前并未见过这位沈公子,之前和沈公子接触的是他的手下刘三。这次因为沈公子要谈的是大宗买卖,范全这才亲自出马。
不过范全对沈公子的了解可谓是知根知底,出身世家大族,家中权势滔天,如果不是这位有把柄捏在他手中,他自然也不敢贸然前来。
沈公子仿佛没注意到屏风外的动静般,不紧不慢地执起案几上的茶碗,抿了口茶,又缓缓放回案上。
但范全却仿佛察觉到沈公子的目光透过屏风直直地看着他一般,“沈公子?”
沈云臻再次慢悠悠地执起茶碗,这时一名美貌婢女,捧着一盘精致的茶点,来到屏风后。沈云臻刚将茶碗送至唇边,正准备饮,谁知婢女在放茶点时竟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臂。
下一刻,屏风后突然传出茶碗碎裂在地的清脆声响。
屋内的歌舞声戛然而止。
婢女慌忙跪倒在地,“公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沈云臻微微垂眸看了眼地上散落的茶碗碎片和茶水,“取鞭子来。”这句话是对屏风外说的。
原本立于范全身侧的那名仆人,忙朝着屏风后行礼称是。很快,他便捧着一把带着锋利倒钩的鞭子去而复返,奉给屏风后的沈云臻。
婢女以头碰地,战战兢兢地求饶。
沈云臻丝毫不为所动,他缓缓起身,自仆人手中取过鞭子,微微侧首向屏风外的舞女道:“继续跳。”
仆人自屏风后退出,丝竹歌舞声再起,与此同时沈云臻手中的鞭子也狠狠落在了婢女身上……
屏风前是翩若惊鸿的舞姿和宛若天籁的乐曲,屏风后,则是不绝于耳的凄厉惨呼声。
鲜血溅到了屏风上,画屏上那幅出自名家均山先生之手的《杜鹃报春图》,像是被染上了血泪。
饶是这些舞女跳得再赏心悦目,范全一时竟有些无心欣赏了。虽然他自刘三口中听说过,沈家公子喜怒无常,甚至常以鞭打美貌少女为乐,如今亲眼得见,还是微微有些讶异。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终于安静了下来,那名身上血迹斑斑的婢女也被拖了出去。
一双黑色皂靴这才自屏风后不紧不慢地踏出。
沈云臻用锦帕轻轻擦拭着手上的血痕,缓步自屏风后步出。他身着一件有着精致暗纹刺绣的黛蓝色长袍,腰悬美玉,头发一丝不苟,长袍也整洁如新,没有一丝褶皱,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刚刚在屏风后动怒抽打过婢女的人。
沈云臻并不是范全想象中那种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反倒有着内蕴沉稳的气质,以及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那种冷不是浮于表面的,倒像是经过世事练达、见惯世态炎凉后,无所畏惧、独善其身的沉寂。
虽然他并未有矜贵和居高临下之感,却下意识地想让人敬而远之。
沈云臻在范全身前几步,顿住脚步,看着他们,“让三位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