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黎氏染坊院中的各色染布,光影间十分美丽,初景抱着自己的膝盖,躲在染坊的角落里,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苍白瘦弱的气息,眼眸灰败无神,不断颤抖着,他张开自己的手掌,上面满是干涸的鲜血,这让他颤抖的更加厉害,他的视线慢慢挪到眼前花盆中的一丛茉莉花上,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他是出生在矿洞中的妖,从未见过阳光,从未出过矿洞,是木小五将图册拿给他,教给他什么是茉莉,小五说,茉莉很小,洁白味浓,盛放于夏,待出去后,一定要做个好妖。初景眼前小五的形象逐渐消失,他低头再次看向掌心的鲜血,声音哽咽颤抖起来:“小五哥,我杀人了,我不是一只好妖了,我该怎么办?”
突然稽查司司长的声音喝道:“杀人偿命!还能怎么办?”
初景惶恐的站起来,瑟瑟发抖,稽查司卫长带着人骤然出现,界阵将他团团围住,卫长冷声道:“小妖,你让我好找啊!”
初景恐惧道:“你们想干什么?”
卫长上前道:“问你一个问题,你一直口口声声说的恩人,是不是叫木人直?”
初景的眼睛顿时瞪圆了:“你们把小五哥怎么了?”
卫长得意一笑道:“他人在稽查司,你若还想让他活着,就交出被你抢走的御妖符!”
初景神色惶恐的捂着胸口后退两步,一个走神,众人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有人从他胸前搜出御妖符,交给卫长。
卫长接过御妖符,仔细看过,这是一张黄底红纹的符纸,他催动法力,红纹亮起,被压制在地的初景体内也隐约有红纹发亮。
卫长道:“放开他,给他一把刀。”
众人放开初景,递给他一把弯刀,卫长催动御妖符道:“现在,你可以畏罪自尽了。”
初景颤抖着,却根本无法反抗,他站起身,正要举刀割向自己颈动脉时,一道剑气飞致,将弯刀打成两节,初景顿时向后仰倒,跌坐在地上,王权弘业持剑而至,淮竹与他并肩挡在了初景前面。
卫长见此,立刻将御妖符团在手心,背在身后,他的手下连忙把他围住,纷纷拔刀。
卫长大声道:“王权少主,我等正在执行公务,捉拿杀人小妖,少主此时来横插一杠,不合适吧?”
王权弘业横剑身前道:“人我带回稽查司,你可以退下了。”
“稽查司素来独立于一气盟,您这么做,不合适吧?”卫长一边说着,一边在背后催动御妖符,御妖符上的红纹发亮,卫长暗下命令道:“用你断刀刺你面前的女人,就现在!”
同一时刻,南宫垂坐在稽查司的房间内,查看桌子上的盒子,盒子中摆放着两叠御妖符,左边跟卫长操控初景的一样,右边的则明显妖小一圈:“花了我上万两银子,就买来这些御妖符?”
一名南宫家弟子道:“回家主,流云轩最近风声紧,拿到这些已经不少了。”
南宫垂指着小一点的道:“将这张子符强迫妖吞下去,再用这张大一点的母符,就可以意随心动,强迫妖做任何事,若妖反抗,主人可燃烧母符,妖便会自焚而亡,死状极其痛苦,做出这东西的人,真她娘的人才!”
那名南宫家弟子道:“暗地里用御妖符的世家多如牛毛,也只有王权家不识货,霸着盟主的位置,一直禁用御妖符。”
这时,另一名南宫家弟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杨一叹的叔叔杨鹰,杨鹰手中提着礼物,满脸堆笑的朝南宫垂行礼道:“南宫家主,今日小侄多有冒犯,家父特命杨鹰前来,向家主赔礼。”
南宫垂看了眼杨鹰,身子往后一靠,一脸嚣张道:“怎么,矿被封了,你们杨家就急了?赔礼?你们杨家摊上大事了!”
再回到黎氏染坊,跌坐在地上的初景毫无征兆的举起了手中断掉的刀,猛地向前一扑,朝淮竹腰间要害刺去,弘业余光瞥见这一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下意识握住了那柄断刀,鲜血顺着他的手掌淋漓滴下,他怒目逼视着初景道:“你做什么?!”
初景嘴唇颤抖,含泪道:“我不是自愿的,是他们用御妖符逼迫我的!”
弘业愕然,卫长趁机将藏在身后的母符用灵力点燃:“你这个该死的妖!去死吧!”
母符燃烧的同时,初景腹部的子符也开始燃烧,他整个人红的发烫,惨叫一声痛苦跪地。
淮竹瞬间明白了一切,飘逸转身,怒目注视着卫长,双手化出一个半圆,卫长掌心燃烧的母符瞬间停滞不动,那烧到只剩一半的母符缓缓飞到了淮竹掌心,淮竹收掌,火光熄灭,初景腹中的子符也停止燃烧,他吐出一大口鲜血,痛苦匍匐在地,小声喘息着,淮竹连忙查看初景神色,蹙眉将他扶起道:“他情况非常不好,必须马上医治。”
弘业王权剑出鞘,长剑一横:“此妖我们带走,有谁不要命想要阻拦吗?”
卫长等人自是不敢,只得眼睁睁看着弘业与淮竹将初景带走。
弘业抱着初景,跟着淮竹出现在一间药铺前,此时天色入夜,药铺一间关门,淮竹跑上台阶开始敲门,里面传来老板的声响:“铺子打烊了,客官明日再来吧。”
淮竹急道:“刘老板,是我。”
听到声音,药铺的门立刻打开了一角,老板讶然道:“淮竹小姐!竟然是你,快进!”
两人将初景抱入药铺,将他安置在躺椅上,淮竹连忙运功催化药力,片刻后,初景咳嗽一声,口中吐出一股淡淡的绿色烟雾,刘老板道:“好了好了,药力已经催化,他内脏灼烧之伤,也有痊愈的机会了。”
淮竹松了口气道:“之伤短时间内,还不宜移动。”
弘业道:“不急等他醒来再说。”
淮竹点头,掏出手绢细心替初景擦去额头细汗:“老板,劳烦您取一些外疮药来,然后就去歇息吧,病人我来守着。”
老板应下,自去取药。
淮竹将灯烛挑明,拿过外疮药朝弘业伸出手来,弘业愣了一会儿,才将自己受伤的右手递了过去:“小伤而已,无妨。”
淮竹道:“每年都有不少像少主一般逞强的英雄,说是无妨,却得了血疡......对了,我是不是多事了?”
弘业不好意思道:“其实......挺疼的。”
淮竹笑了笑,开始给弘业包扎:“多谢少主援手。”
弘业道:“如果下一句是此恩必报那就不必了,这小妖的一刀,也许根本伤不到姑娘,是在下多事了。”
淮竹将白纱布在弘业掌心缠绕,打了个细巧的结:“淮竹是医者,知道刀伤有多疼,也知道少主绝不是多事,这声谢谢,淮竹是真心的。”
弘业笑着看向柜台,柜台上有个大瓶的药酒,开口道:“若姑娘真想谢我,请我喝一杯吧。”
淮竹严肃道:“刀伤不宜饮酒。”
“这......红花药酒,不算酒吧?”
药铺外小小的院落中,淮竹倒了杯酒向弘业虚虚一敬:“药酒也是酒,少主闻闻酒气即可。”
弘业真的凑上前闻了闻:“藏红花的味道,对我伤口可能有益。”
淮竹摇头:“藏红花散瘀活血,与少主症状不符,不过红花酒除了化瘀,还可解郁安神,少主以后可以常喝。”
弘业问道:“我看起来有许多烦心事吗?”
淮竹道:“总归很是劳心。”
两人间气氛缓和,一瓣梨花瓣落在淮竹头上,吧也不自觉想伸手去拿下,最后还是收回了手,淮竹自己伸手取下,垂眸一笑:“早晨的茵糕,此刻的落花,我有时觉得,少主体内,似乎住着不止一个你。”
月色下,两人对视,弘业道:“一个我,是心机深沉,让姑娘敬而远之,另一个呢?”
淮竹目光清澈,在月光下闪了一下,给弘业添了一杯酒:“另一个,值这杯红花酒吧。”
弘业举杯,酒杯中酒色微红,轻轻荡漾。
杨家新房中,木小五站在杨雁身后,满眼都是温柔,他将杨雁的发饰小心取下,取出木梳,为她将头发疏通,杨雁幸福带笑的看向镜中的小五:“今日委屈你了。”
小五道:“我有什么委屈,倒是阿雁你跟了我,连大婚都没有完成,日后想起来,多半会觉得心酸。”
杨雁道:“心酸了,便找点岔子,给你些不痛快,你可得受着。”
木小五笑而不语,倒了杯茶来递给杨雁:“成,受着。”
一边的王权醉忍不住道:“哎呦,你们两个这恩爱秀的,叫我一个还没找到如意郎君的姑娘家怎么忍?”
杨雁看了眼一边坐着的杨一叹调笑道:“怎么,我家一叹算不得如意郎君?”
王权醉翻了个身,转看向杨一叹:“一叹哥是相貌堂堂,可我一瞧见他,就会想起我们小时候用污水和泥巴的模样。”
杨一叹叹息道:“明明是你将我打的鼻青脸肿,逼我和的。”
王权醉哼道:“是啊,鼻青脸肿和泥巴,这还怎么如意?哪来的郎君?”
杨雁忍不住爽朗的笑了起来,杨一叹道:“你若困了便去睡吧,我姑姑姑父我来守着,省得你老在这编排我。”
王权醉嚷道:“我不,我答应我哥,在他回来前妖守好他们二人的,要不我把秦兰姑娘叫来,一起挤兑我哥给大家解乏?”
这一下连杨一叹都笑出了声,杨家管家弯腰领着一位仆人走了进来道:“忙了一天,婚席上也没吃,大家都饿了吧,这酒酿元宵,是咱家厨子拿手的,大家垫一垫。”
管家脸上带笑从仆人手中接过食篮,端出四碗元宵放到桌上,四个人毫无戒备,一边说笑一边开吃,木小五则将杨雁碗里的桂花酱舀了出来,管家见了笑道:“姑爷就是细心,记得小姐不爱吃桂花。”
房门外,听见几人汤勺碰碗的动静,杨鹰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弘业和淮竹饮完酒重新走进药铺,就见初景已经醒来,正挣扎着要下床,淮竹连忙迎上去道:“你现在情况还凶险,赶快回去躺着。”
初景抓着淮竹的手普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嘶哑道:“我是被御妖符控制才杀人的,我死没关系,我本来就会死在矿洞里,但我求你们,救救小五哥,他是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人了!”
弘业走到淮竹身边,低头看着初景道:“你身体有恙,起来说。”
初景身体不自觉的蜷缩着道:“我不要紧,我不疼,我疼惯了,也跪惯了。”
弘业叹了口气,也蹲了下去,平视着初景道:“你说吧,我在听,你与木小五是如何相识的,他又为何放你?”
初景抬起头来看向弘业,因为木小五这个名字,眼里都似乎有了光:“您知道,初景是什么意思吗?”
“我生于矿洞,长于矿洞,却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一次偷偷种了一棵很丑的植物却被监工发现了,监工说我种的是断肠草,要用鞭子抽死我,是小五哥救了我......”
矿洞中木小五的声音很温柔,他对监工说:“这不是断肠草,只是长得像断肠草的枯叶荣而已,你下去吧。”
监工行礼退下,木小五蹲下神道:“你叫什么名字?”
初景抬起头,看到了木小五温柔的脸,他道:“我叫初景,是在洞里勘地脉的陵鲤妖。”
木小五有些吃惊:“初景,你知道,初景是什么意思吗?”
初景有些害怕道:“我不知道,这是我爹给我起的,他说这是他希望我看到的东西,是不是我不可以叫这个,大人,我可以改的!”
那天木小五放过了他,当天晚上,初景带着镣铐在破烂简陋的床上睡着,木小五拿来了一盆小小的太阳花放在他的床头,初景立刻被惊醒了,他惊慌失措的从床上下来,刚要跪下就被小五阻止,小五指着那盆花给初景看,初景第一次看到彩色的花,脸上露出精细的笑容,甚至眼中溢出泪水来,木小五道:“此花,名叫太阳花,我现在告诉你,初景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