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一定很想念先皇吧？”
信王神色微暖，“他曾养育我九年。”这倒是敬元从未知道的往事。
“先皇在位三年，祁庆两国已然到了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我父奉命驻扎祁北边境。时值年关，先皇体恤边关将士，亲至军营，鼓舞士气。不料就在那日，敌营来袭。”
敬元闻此，不禁暗想先皇同现在那位相比，可真是太仁爱了。
信王又道，“我父护送先皇前往江北行宫暂避，半途中遭遇伏击。我父为救先皇，身披龙袍引走追兵，再也没有回来。”
敬元感叹，“先皇定会感念你父亲的救命之恩。”
“不错，”信王点头，“赏赐繁多。母亲同我入宫谢先皇恩赐，先皇不仅考校了我的功课，还笑着同我说话。他说我父对我管教甚好，如今我年幼丧父，很是应该将我接进宫里去同宗室子弟一同教导。”
“先皇可真是和蔼可亲。”敬元语罢，信王摸了摸她的脑袋，“他若是还在世，定会喜欢你。”
信王讲了一半不愿再往下讲，敬元缠着求了许久，信王只作不理。“你如今同先皇相差许多，知道太多作甚，倒不如迎头赶上才是正理。刚才说古说到哪里，你好生拿笔写下，往后定是要考你的。”
敬元不情不愿听他继续讲古，心中却是对先皇十分好奇。能教信王心心念念的人，该是何等的风姿？
——
腊月二十九，除夕。
敬元一早就被阿罗从暖和的被窝里好说歹说拽了起来。“我的好姑娘，今儿可是大日子，您再躺下去，只怕王爷都要遣人来请了。”
阿罗这厢才将她拽起来，那厢就听二月来报，说信王遣了百里来，就在院子里候着。阿罗忙道，“可真是不禁念叨。姑娘，您怎么又躺下了？”
“师父都准我今日不必听学，阿罗姐姐饶我一饶，许我躲个懒吧！”敬元言罢，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个大肉虫，只露出一张秀气的小脸。阿罗拿她没法子，青莲在一旁偷笑。
百里站在院子中张望，好半天才见阿罗掀了帘子出来。“姐姐万福。”百里先笑着打了个千儿，“姑娘可起了？前头今日乱哄哄的，尽是来见王爷的宾客。王爷吩咐了，说姑娘不便见客，就先在自己院子里用饭，还叫姑娘今夜别急着早睡，等王爷从宫里回来要同姑娘一同守岁。”
阿罗笑着应了，听闻信王不叫敬元往前头去，赶紧念了句阿弥陀佛，“这便最好了，这会子姑娘还没起，要是王爷叫姑娘过去，岂不是为难。谢谢小哥儿赶着来传话，要不喝盏茶再走？”
百里忙不迭摆手，“前头乱哄哄的正缺人手，管家这会儿也在前厅端茶倒水，咱们下头的怎好躲懒。小的这便走了，给姑娘和众位姐姐道声万福。”说罢，只见他端端正正行了个万福礼，叫阿罗含笑受了这礼，阿罗从袖间掏出个小荷包，塞到了百里手里。“去吧。”阿罗冲着百里一挑眉，二人俱是一笑。
信王同几位相熟的同僚坐在书房品茶，其中一位便是已逝忠武侯的女婿，姜延钊的父亲，武威将军姜烔。其余几位，皆是六部文臣。
“年下走动的多，多数同僚彼此都照应过。只是熙福街上那一位，不知今年又该如何拜访？”说话的是工部的许侍郎，他的父亲乃是忠武侯麾下，同信王一系相交甚笃。
众人朝信王看去，信王放下茶盏，掏出帕子擦了擦指尖沾染的茶水。“这一年齐王闭门谢客，陛下倒也时常遣人送去补品。说到底也算是正经宗室，就算陛下不待见，朝臣循例也该去拜访。”熙福街是御街，除去皇城门前那一条通天道，就属熙福街最是尊贵。先皇在时，熙福街上皆是成年皇子立府建邸，皇室宗亲在此聚集，好生贵气热闹。只是陛下登基之后，过去的皇子成了王爷，被陛下杀的杀，贬的贬。眼下熙福街留下来的，仅剩下同陛下一母同胞的齐王。
早些年，信王刚入宫时，听闻先皇曾夸赞齐王好有急智，性聪慧。之后没几个月，便听闻齐王生了场大病，从此不良于行，进出皆须宫人抬抱。先皇彼时同信王言及齐王，言语间颇多遗憾。
众人皆以为齐王的病来势汹汹，能保住性命乃是大吉，信王却是不信，齐王的病怎会如此巧合？多半是有人妒才，下了狠手罢。
许侍郎点头应是，众人得了信王的指点，心中也有了成算。
“说来也巧，刚才进府之时，见王爷府上前厅热闹非常。属下去瞧了瞧，竟见河北东路的尹知府也来了。这倒是奇事，谁不知道尹知府他是章太师的门生，这章太师同王爷如今可是势同水火。”姜烔素有“美髯将军”之称，只见他捋了捋长髯，笑道。
“将军久居庆州，怕是不知。尹知府数月之前同常英将军往来甚密。眼下，西山兵败，陛下着急拿捏常英将军错处，自然也会从常英将军身边人下手。这个尹知府倒是聪明，为了撇清干系，急急来投王爷。只是王爷不待见此人罢了，不然为何早早的来了，现在仍在前厅吃茶。”众人解释一番，倒叫姜烔吃了一惊。“早就听闻西山之事，照理陛下早该指派人接手西山。可为何至今没有动静，莫不是那常英还留有后手？”
“只怕是陛下心中尚有别的成算。”信王叫人撤了茶点，给每人换了一碟江南路进献来的柑橘，前两日陛下特意赏下来，信王府上拢共得了两匣子，今日特意取出一匣子，用以待客。“尝尝，上个月江南路就护送着这些稀罕玩意儿上京，宫里才得了五六筐，泰半都送到京里各宗室府里，要真到了旁处，倒不一定愿意拿出来。”
众人笑了一回，不再谈国事，只拣着道听途说的稀罕事儿供人谈笑。眼瞅着日上竿头，就有宫里来的人前来催。信王打发了宫人，邀着众人一同入宫，至于前厅仍在喝茶的那位，怕是再无人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