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午时入宫，管家早早就在书房跟前伺候，前厅就只剩下百里一人照应。尹知崖从早坐到午时，热茶灌了不知几多，稍一动弹，都能听到腹中咣啷啷的水声。虽说现下正是隆冬腊月，信王府的前厅未生炭盆，尹知崖的额上却是见了汗。
“敢问小哥，信王如今可要见客？这都午时了……”
百里原本规规矩矩站在尹知崖身后，见他开口相询，便又给他续上了一盏热茶，直叫尹知崖面色发青。“刚才就听闻有宫里人来传王爷入宫，若是王爷随那宫人走，这会子怕是已经入了皇城了。”
尹知崖大惊，大声道，“不是说王爷今日能见客……”尹知崖神色一凛，忽想起这里是信王府，岂是他能胡乱放肆的地方，忙收了声，“这位小哥行行好，给指一指王爷的确切去向。”说罢，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来，“这些，就权作过年钱。”
百里掂了掂，心道河北东路果然富饶，单单一个知府就如此出手阔绰。
“主子的行程，小的们本不该过问。只是刚刚过来的时候，就见王爷同众位大人一同出门。”尹知崖心头一凉，果然是走了。
百里收了钱，不好太过驳眼前这位大人的面子，“兴许现在追一追还是来得及的。”
尹知崖摆摆手，“多谢小哥。这些东西都是下官的一些心意，待王爷回来，还请小哥务必转送王爷。”百里点头应下，瞧着尹知崖出了府门，转身就见管家站在影壁前。
“王爷这是存心要晾着这位，回头要是再来，你径直打发了便是。”百里喏喏称是，管家一瞥百里鼓鼓囊囊的口袋，“行啊，过个肥年。”
百里从荷包里掏出一贯来，“还得谢谢先生肯给这个机会。”管家摆了摆手，“原是你应得的。你只须记着，给王爷办差事，办得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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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心数着日子等，巴望着过年这几日姑娘能回来同夫人待些日子。偏生昨日就听闻除夕陛下会召信王入宫赐宴，满心满意想着姑娘能一同入宫，早早就等在废宫门口。
眼瞅着都过了午时，未时三刻，仍旧不见有人来，这才慌了神。
“夫人，好歹是过年，哪里有不叫未嫁的姑娘回来过年的道理。”澄心去央求乔贵妃，遣个人去问问信王也好。哪知乔贵妃只念自己的经，哪里肯回她。澄心静静跪着，只不说话。半晌，乔贵妃将一卷经文念完了，方道，“如今她已出了宫，宫外自有她的广阔天地，何苦再回这里。咱娘俩能囿于方寸之地，她却是不能。”
“到底，姑娘还小，夫人如今就这般，小的觉得为时尚早。”澄心仍想再劝解一番，哪知乔贵妃闻言便拂袖，“先皇如她这般大时，就已经担起国事重担。可恨我之前只顾一味苟且偷生，耽误她良多，现在若她再不迎头赶上，大事何以能成！”
见乔贵妃狠下心肠，澄心只得喏喏称是，退出了主殿。
澄心轻叹，众人只道皇城内个顶个的锦衣玉食，却不知那些泼天的富贵尽都是拿手足亲情换来的。且看那坐上龙椅的尚称孤家寡人，更何况那些对龙椅纳头参拜的。
废宫这处凄风惨雨，那厢东宫登临阁却是热闹非凡。
陛下除夕赐宴，特将宴饮之地选在了东宫登临阁，此处山水环绕，风景秀美。布置除夕宴的宫人更是巧思，化用古人“曲水流觞”的典故，仿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陛下甚喜，赏了宫人许多财帛。
信王坐在太子下首，眼见着陛下赏赐宫人时太子喜不自胜的神色，心中便猜到几分。待到太子取酒，信王借着衣袖遮掩，悄声道，“殿下好巧思，这曲水流觞之景，只怕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太子闻言，先是一惊，“信王，你……”又见信王露出了然神色，方羞赧一笑。
“不过是闲暇时胡乱琢磨的，赶巧陛下在母后那里询问除夕赐宴选址，我便毛遂自荐。只是没想到真能得陛下的青眼。”
二人举杯同饮，信王又道，“能巧借登临阁山水风貌，若不是对园景有着登峰造诣，饶是能工巧匠也得干瞪眼。殿下的功劳叫那宫人冒领，着实可惜呀！”
“陛下总叫我在功课上下功夫，曾言这些不入流的玩意儿只不过是陪衬。”言下之意，不能叫陛下知道太子在这些末流上费心思。信王叹道，“只是可惜了殿下的天分。”
太子闻言，轻笑。“信王算是知己，有些话我也只同信王讲。前些年父王作寿，命人督造河南行宫，信王可知请的工匠是谁？”太子借着衣袖遮挡，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器来。
“这……瞧这工法，倒像是丰州张圭的手笔。”信王道。
太子拊掌而笑，“信王果然博闻强识。不错，正是丰州张圭。那时我偶然结识张圭，他同我讲了许多，他提及此生唯憾一身本事无人能继，我便拜了张圭为师。”
信王闻言一惊，“恐怕不妥，那人何以能成太子之师。”
太子摆摆手，“古人都说，圣人无常师。他的一身绝学乃是惠及万民的功业，若我能习得，流传万世，万万世，何愁我祁国不能引得万民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