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长春勉强说道:“这个夜叉来得太巧合,我们一直被人盯着,也一直在凶手的算计之中。”
铁追道:“会不会跟那个小姑娘有关系?”
独孤藏摇摇头:“不可能。”
廖长春苦笑道:“如果真是那个小虾米姑娘算计我们,只怕我们只能自己下油锅了。”
独孤藏对廖长春道:“我们刚到杭州府,夜叉就现了身,只怕这事跟我俩多多少少有点关系。”
廖长春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银如风道:“铁师弟,麻烦你一件事,查一下道杭州府的江湖人有多少是接到了那封神秘的信。”
“好,我这就去。”铁追抱拳,后退了两步,一跃而上街边的屋顶,随即就消失了。
铁追的轻功居然不在这些高手之下,不禁令人动容。
银如风道:“三位大侠,我们去知府衙门等着吧?”
高百炼被独孤藏搀扶着,问道:“银大人,听说当年朝廷铲除天绝门的时候,你们三位都在?”
“当时打了十天,天绝门的反贼当真难对付,前后死了数十位江湖高手,一千多官兵,光是射出去的箭都有六万多支。”
“五年前,天绝门的人在西湖边上祭天,杀了知府韩涛一家。他们一路向东溃败,一路放火,老百姓跟在后面一路灭火。第十天中午,他们在南阳渡口上了船,可逃出去几十里后,渡船出了问题。”
“谁也不知道渡船怎么会出了问题的,然后天绝门就在那一战中全军覆没。我们对照着尸骸和名册查了两天,把所有领头人的尸体找齐之后,才算结案。”
“高家天字辈的高手高天雄、高天武、高天敬、高天赐、高天扬五位前辈都在那个时候力战而死的。只剩下高天宏一个。”
高天敬就是高百炼的父亲。
独孤藏道:“当时天绝门为什么要作乱?”
“当时的当铺、钱庄都遭到洗劫,几处官府存粮存盐存铁的小渡头,也被搬空,看样子那个天王判官是想要在海上自立。他们只要入了海,朝廷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甚至买通了驻扎在入海口港湾的几个将军,要了十艘海船,因此人头落地的大小将军有八个。”
作为大理寺的得力干将,银如风说起这件事来当然不费力。
独孤藏道:“不对,五年前应该还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就算是祭天,也不应该选在西湖边上,他们在西湖边上应该是在等什么人什么事。”
银如风打了一个冷颤:“你是说他们被人出卖了?”
“应该说在天绝门反贼到达南阳渡口之前,这个天王判官就已经脱身了。五年后,他卷土重来,在他的算计中,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廖长春道:“所以我们要赶快找出他来。”
独孤藏道:“这个人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大?”
银如风摇头叹道:“因为他要享受那种高高在上的快感,他现在一定在暗中看着我们像无头蚂蚁,他一定很高兴。”
四个人相互搀扶着,各怀心事。
他们身后的屋脊上,站着两个人,发出一声讥笑。
独孤藏听到了屋脊上的声音,可是他不敢回头,现在就算是回头,也没有什么作用的。
————————————
施孝先恭敬地迎接这几位能救命的恩人,谨慎又热情。
银如风道:“麻烦施大人替我找找五年前天绝门作乱的卷宗档案,所有的一齐拿来。”
“银大人稍事休息,下官马上去取。”施孝先往后衙去了一会,他认真地敷衍着,事情一过他就万事大吉了。
银如风道:“五年前上呈朝廷的折子是严老大写的,包括所有的卷宗档案入库前,他不但亲自过目,还令人誊抄交到了大理寺封存。”
独孤藏道:“你是说当年的档案有问题?”
“有这种可能。”
“银大人,不好了。”施孝先狼奔豕突地冲了进来,毫无官威,“库房被人盗窃了,天绝门的卷宗档案都不在了。”
有些知府衙门为了方便,会将库房建在后衙的大牢边上,库房牢房同时兼顾。可来人居然能够不动声色就取走了卷宗,身手可想而知。
银如风道:“守门的衙役死了没有?”
“两个人靠着门柱睡着了,是下官失职。”
银如风怒目圆睁,一掌将手边的茶桌打得粉碎。
施孝先吓得跪了下去,不停地讨饶。
他虽然是知府,正四品的衔而。但是来的是六扇门的三品,有临机专断的权力。施孝先现在成了谁也得罪不起的芝麻小官,他本来也只想糊里糊涂混日子,很少见过上级发怒的大阵仗,几乎尿都要吓出来了。
独孤藏笑道:“银大人不必生气,我马上就能寻回来。”
银如风冷着脸:“莫非是被谁取走了?”
“银大人放心就是了。”
独孤藏窜了出去,飞到外面的长街,登上街边的一棵大柳树,四顾看了看,望着一座高楼御风飞了过去。
小虾米坐在屋顶,借着皎洁的月光在看卷宗。
“这些卷宗讲述了天绝门作乱的整个过程,结尾所有的事情都料理清楚了,可是没有开头。”
独孤藏道:“什么叫没有开头?”
“就是说一开始就是官府接到消息调了官军镇压,江湖中人哪些参与了。可接到什么人的消息?谁接的消息?一概没有。”
“金鞭子严老大的死可能就跟他隐藏掉的消息有关。”
小虾米一目十行地翻着卷宗,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她猛然间震了一下。
这一页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唐剑,男,四十一岁。因擅自修炼毒掌,为蜀中唐门所逐。为躲避青城派追杀,逃至青海,后经嘉峪关出关。三年后,以天绝门护印使者身份参与作乱。大战后,不详。
冯惊雷,男,五十岁。西北独行侠,外号西北残刀,亦做杀手营生。此人刀法怪异偏激,性情孤僻阴鸷。后为天绝门护印使者,大战后,不详。
韩真真,男,三十岁。太原神虎镖局的镖师,被逐出镖局后下落不详。后为天绝门护印使者,大战后,不详。
银鸽,真名不详,性别不详,年龄不详,兵器武功不详。大战后,不详。
独孤藏叹道:“那想必这四个护印使者一定还活着,想不到严老大隐瞒了这么多事情。”
“那严老大为什么要写下对这四个人的怀疑?”
独孤藏惊讶道:“你的意思是那一场大战后,不该活着的人若是还活着,那他们一定是叛徒。”
小虾米将这张纸捏在手心:“严老大留下这条线索以防万一,若是有人查阅卷宗,查到了这张纸也不能说明什么。若是天王判官看到这张纸,那严老大就能够借刀杀人了。这四个人一死,他做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了。”
独孤藏道:“可想要在江湖中找到这四个人,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小虾米白了他一眼:“说你笨,你还生气。你要是出卖了一个人,你会怎么样?”
独孤藏揣测着道:“会想办法杀了他!你是说现在这四个人,一定都在杭州府内?”
小虾米道:“如果我们能联手这四个人对抗天王判官,那胜算很大。”
“可我从这张纸上也算看出来了,这个银鸽不清楚,可这三个人只怕是连江湖中的二流高手都不算。”
小虾米笑了:“你从这张纸看出了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这三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你?”
独孤藏思量道:“这三个人都只算二流高手,可还是做了天绝门的护印使者,如果不是有什么奇遇,就是背后有人。”
“这还差不多,还有呢?”
“也许他们三个只是挡箭牌,为了掩护银鸽的真实身份。”
“很好,还有呢?”
“看不出来了。”
“那我问你,这张卷宗上为什么没有提到天王判官?”
“不知道。”
“银鸽是什么人?”
“不知道。”
“严老大为什么都写不详?”
“不知道。”
小虾米叹息道:“看吧,你们果然一无所知,什么都指望不上。”
独孤藏无奈:“那倒要请教了。”
“从这张纸,我至少可以看出来,嘉峪关、西北、太原距离魔教不远,唐剑、冯惊雷、韩真真很可能入了魔教,否则以他们三脚猫的武功,没到江浙就死了。”
“这个银鸽如果不是护印使者,他就一定是天绝门的教主天王判官。如果他是护印使者,那他跟严老大一定认识,而且关系不错,所以严老大根本不敢写他的真实情况出来。”
“严老大不敢写,要么就是有把柄,要么就是有共同利益。”
独孤藏由衷佩服:“你真聪明。”
“天王判官打死了高天勇之后,算是勉强击败了高天宏。可他在江湖中一点来历都没有,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在江湖中行走,真正要隐藏自己的来历的,一般只有三种人,一是躲避仇家,二是无颜见人。”
小虾米的眼里多出来一种爱怜和忧伤,她看着独孤藏,像是看着路边一只流浪的小野猫。孤独,倔强,但是无家可归。
独孤藏低头。
还有一种人当然是像他这样无家可归的人。
独孤藏本不是那种幽怨柔弱的人,可心里那种如鲠在喉的孤寂和痛苦根本没有人能够体会。
所有的痛苦都是命中注定,来消磨人的。可有的人磨成了珍珠,有的人却磨成了泥沙。当珍珠还是当泥沙,全然看人怎么对抗痛苦的消磨。
“你是不是想说如果唐剑、冯惊雷、韩真真他们真是魔教的人,那天王判官成立天绝门其实是魔教的傀儡?那魔教又为什么要出卖他?”
“也许因为那个时候魔教自顾不暇,只能毁了天绝门。你还记得李病说的话吗?”
独孤藏道:“记得,五年前秋水夫人独闯魔教,都是恰巧在五年前。五年前魔教究竟想做什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秋水夫人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群人,也许是一个计划。我真心问你,你究竟是不是魔教教主的女儿?”
小虾米眼睛睁得大大的,如秋水般温柔。
“你不已经早就断定我是魔教公主了吗?你不是说我身上还有两个证据吗?你不是说我杀了李病吗?”
她脸上还是带着那种调皮可爱又妩媚的笑容。
独孤藏只是觉得她最有可能,可他实在不敢真的就断定小虾米就是魔教公主。他虽然觉得这个姑娘并不如先前那么可怕了,可还是心里没底。
“看来我真的是一无所知。”
小虾米把卷宗全都装回盒子里去,嘴里呢喃着推算着。
独孤藏猛然道:“银鸽会不会在暗示银如风?”
“有可能啊。”
小虾米打了个哈欠敷衍着,靠在了独孤藏的肩上。
“回去休息吧,我可不喜欢一个女孩子靠在我的肩上睡觉。”
“尤其这个女孩子来历不明,是吧?”小虾米看起来还是清醒得很,“告诉你,不要老是拒绝女孩子。这么斤斤计较,以后老婆都讨不到。”
小虾米在独孤藏的臂膀上又咬了一下:“记住了吗?”
独孤藏无奈:“你是属蛇还是属狗?”
狗和蛇都会咬人,而且通常都不怎么可爱。
小虾米咯咯地笑了:“我属小老虎啊,就是那种又温柔又可爱又讨人喜欢又不会咬人的小老虎。”
独孤藏愣住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聪明的人,有办法应对各种人和事。可是到了小虾米的面前,他才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呆子,不折不扣的呆子。
小虾米道:“你现在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呆子。呆子,要不给小老虎讲个故事吧?小老虎想睡会了。”
“呆子不会讲故事。”
小虾米也不再计较,看来是真的困了,断断续续念着《古朗月行》这首诗,当成了安眠的歌曲。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独孤藏看着圆月,听着小虾米在念。她的声音很好听,独孤藏也想睡觉。
独孤藏道:“你喜欢李白?”
“我喜欢李白干嘛?他又不喜欢我。”小虾米最后挤出来一句,就睡了过去,“我喜欢他的诗。”
独孤藏觉得也觉得身心疲累,想要闭上眼睛睡一会。可是刚睡着就猛然惊醒,屋顶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我真的是个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