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我在影子书架上找到一摞没开封的《念你》,拿一张下楼听。才听了五首,我就坐立难安,手里得抓点什么才行,我按着性子倒带,一句一句倒着听。怎么说呢,单听每一句都没问题,曲谱的音色不错,真假音转换也流畅,就是他把这歌唱得,每一句和每一句都可以打散了,每一句都可以放在另一句后面。他会唱歌,可是他好像不明白一首歌是什么。就像一个人以拍MV的方式拍电视剧,每个画面都美,画面里的人事物也美,可观众不明白这里为什么要有一张床,也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走路、说话、哭哭笑笑。在我们行当里,这样的导演是无药可救的,还不如什么都不会的新手。
我觉得“光谱麦”是要陨落了,新专辑顶着麦芒遗作的名头,才卖了4万张。遥想当年“文乐二重”系列,单张销量突破五百万张,不仅扭转了国内唱片业的颓势,还推动了严肃文学的流行化、平民化和去精英化——其实“光谱麦”这三个人,谁都可以死,就是麦芒不可以,偏偏死的就是他,偏偏他还不允许另外两个人解散。
我找出“光谱麦”和英木黎合作的《梅当属杏》和《之行独往》,这两张专辑分别在02年和05年发行,作为“文乐二重”的初试验,在十年前相当先锋。我从来没看过英木黎的同名小说,因为单听他们的专辑就很完整,里面有非常独特的世界观。麦芒的音乐造诣,远非曲谱能够比拟,我奇怪为什么他在世时,没人找他做影视原声带,就连英木黎的处女作翻拍成电影,也没有找麦芒做配乐。
夜里,我听见楼上有脚步声,还以为影子回来了,开了门却发现齐老头摸着黑,在书架间来来回回走着,嘴里叼着一根烟。
“您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装,接着装,啊。”黑暗里,那点红烧得更艳了。
我打开灯,齐老头给亮光一晃,怒气立马现了原形:“你让影子出来,你们真想造反啊?老头子我把话撂这儿,我是不会放她走的!”
“您消消气,影子一早就想跟您说了,是我拦着她,怪我。”
“这么说,你跟我辞职时,影子就想走了?她看你没走成,才跟我整这么一出先斩后奏?你不知道她和台里的合同五年一签吗?她现在写的每一个字,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台里的!”
我不敢作声,把影子的辞职信交给他。
齐老头看都不看:“你让她自己来找我!”
我要是能找着影子就好了,她现在刚出名,外面多少人都在找她,所有人都恨不得她出点毛病。我要是萧觅,也会把她藏得严严的。
烟抽完了,齐老头立马要走。外面下着雨,我撑伞跟着他,走了不知道有多少条街,渐渐地,他脚步慢下来,那个一直给大家打鸡血的齐老头,好像终于泄气了。我想起刚入台时,他那副样子,简直是每个人求之不得的理想父亲。陈狄安、我和影子,都是他不顾反对拉扯起来的,现在他老了,却被我们丢下,一个人给外人看笑话。
“阿真,你回来吧。”
齐老头停下来,不知是泪还是雨,在他眼角一闪,隐入层层叠叠的皱纹里。
我不敢看他。路灯底座上的雪块,被雨打散了,跌进雨里,前仆后继地消失着——我辜负了齐老头,我是一直知道的。
“回来吧,奖也不用你去领了,你回来就行。”
我没有办法不点头,我没有其他办法,让齐老头接受影子离开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