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把淌泥汤的鞋扔进洗手池,蒙头大睡起来。梦里的影子坐在雪地里,光着两只手团雪球,雪冷,手热,雪都化在她的手里,结成了冰。最后,她手上长出了一只棉花糖形状的水晶球——我惊醒过来,记起今天是大年初七,思芒剧院公布入选新人的日子。
我上楼找影子,发现她在装行李:“你要干什么?”
影子抬起头,两颊是那种特别透明、格外脆弱的红色。很明显,她刚哭过。
她失败过六次,这次是第七次,她终于承认自己不行,犯不着诋毁命运——突然,一个笑容在她脸上炸开,我的心一颤,这些年了,她一点没变。
我上去抱着她:“我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影子推开我,继续装箱子,“萧觅刚通知我,明天才开发布会。”
我看她装完当季服装,又开始装春秋的卫衣和夏天的短袖:“你要去哪?”
“思芒啊,今天签约,明天开始封闭创作。”
——“什么?”
“我被选上了,我要见到英木黎了。”影子奇怪地看着我,“你不是说你知道吗?”
“选上了?萧觅说你选上了?”我简直像在做梦。
“嗯,她给我三个月写剧本,半年后在思芒公演。”
“她还说什么了?”
“等我的剧目公演,一样搞‘提前离场’,不同的是,第二个新人由我来选。”
这分明是把英木黎架空了,我问她:“萧觅有没有提到英木黎?”
影子愣了一下,摇摇头。
“你听我说,萧觅正在和英木黎闹分家。”我握住她的手,让她冷静下来,“和曲谱的恋情曝光后,英木黎没脸再大张旗鼓地怀念麦芒,所以思芒剧院对她已经没用了,一旦分家,她第一个就会把剧院剥离出去。就现在的情形看,萧觅让你过去,是为了让你接手英木黎的工作。”
“阿真,我比你更了解英木黎,她不会爱上曲谱,也不会和萧觅分家。”影子把箱子立起来,拖到门口,又回到书房里,把辞职信装进信封,“我去一趟台里。”
我拦住她:“现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你辞什么职?”
“那我也不能脚踏两只船啊!”影子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英木黎的感情,我从14岁就——”
“这样,辞职信先放我这,你去了要是没问题,我帮你交给齐老头。”
影子拗不过我,只好同意了。
临走前,影子从阳台翻出一束手握烟花,从床底掏出一只陶土花盆,跟我说:“不能一起过元宵了,现在放了吧。”
我看着她直发愣:“真要走那么久?”
“你干嘛啊?”影子哭笑不得,“你当我去跟组不就得了?”
我却感觉自己要失去她了,那是陈狄安离开前,我从未有过的预感。
影子自己拿一支烟花,又递给我一支,郑重其事地说:“烟花燃尽前,手写下的愿望,都会被实现。”
我看她以烟花为笔,在空中飞速写下“英”——“木”——“黎”,这三个字笔画真多啊,晃得我都要流眼泪了。写完最后一捺,影子手劲一大,烟花顺势而灭。她看着手里黑秃秃的一支细竿,脸上的绯红更浓了。
“准备好了吗?”影子轻声问我。
“啊?”
“集中精神,我要点了。”可影子老觉得我没准备好,好几次划着了火柴,又扔进花盆里。
我摇摇头,我做不来,点着了也没什么好写的。我站起身,把烟花丢进花盆里,就像扔一只关东煮的签子。我扑到影子的床上,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她。我知道她有才华,有理想,有信心,对未来充满希望,可我看着她,就像看见一个月前,等待被陈狄安求婚的自己。
隔着卫生间的玻璃,那只烟花在花盆里兀自燃烧起来,发出的光一跳一跳,就像一颗心。那光亮始终不灭,在我梦里跳了好久。久久影子关门出去,我翻个身,听见化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