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高烧，许多前尘往事涌在心头，让阿凡的脑袋有疼又涨。
可当上辈子一生的挚爱就豁然如许出现时，阿凡昏沉的头脑瞬间清明起来。
前朝记忆远度红尘而来，为她，为己，还是为情，为执念，都变得不再重要。
这样的女子当是值得男子偏爱的，任何的男子面对这样的女子也是必然要生情，生出执念的。
所以，若是千百年轮回不惜重走一世，是这样的女子，他觉得就值得。
“你醒啦！”程萌一直注意着阿凡的动静，在她的计划里阿凡也是要一起进城的，到时候阿凡可以在家里帮忙，也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程萌把手轻轻放在阿凡额头上，仔细瞧他眼里的红血丝，已经退尽。
阿凡感觉着程萌手指的温度，干燥而细腻的触感在他心里激起波澜，好像终于找到很多年怀念的感觉。
关于昨天的事，阿凡只记得自己突然头晕高热起来，然后就进了一个很深的梦魇。
梦魇中，他在战场上厮杀许久，得胜还家，却发现自己深爱的妻子已经怀着孩子自尽身亡。后来，许多人都在围着他说些什么，可他的心早就疼得只想杀光一切。
他知道，那人分明就是自己。
他醒来的时候心如刀割，可就在刚刚，看见程萌沐浴着天光的面容，就在现在，感受她指腹的温度，种种痛感却奇迹般被抚平了。
“嗯，不热了。”阿凡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神里是平日没有的深沉，不再那般与世界疏离。
“我去给你盛粥，”程萌感觉他真的不热了，放下心来，一动起来大手大脚的，全没了刚才的温柔沉静，“我加了瘦肉和鸡蛋进去，你尝尝喜不喜欢？”
“我只睡了一晚上？”阿凡尝这粥怪怪的，但胜在软烂入味，又见程萌一脸期待看着自己。
“对啊，你要烧再久我就吓死了，怎么好好的发起烧来？”程萌摆弄着手里的梳子，感觉自己可以也给阿凡通通头。
“梦里过了好久。”阿凡心里还是沉重的，自己虽然失忆了，可是好多时候脑海中都会闪过断断续续的画面，却没有和这个梦相关的。
“生病了的梦都会又长又怪，”程萌对此很有经验，她刚刚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在做梦，“我给你通通头发吧！你看我这个是不是很好看。”
尚且带着程萌余温的小梳子在阿凡的发丝间灵巧得游走。
遇到有不好通开的地方，程萌就稍稍点一些桂花水上去。
“娘，你看，”程萌想向娘亲展示阿凡的头发比她的还要长一些，回头却不见了娘亲的身影。
杨莹早感觉到年轻孩子们之间懵懂的情愫，萌儿与阿凡相处月余，阿凡待萌儿有情，萌儿待他也是有意，有情有意他们就应该在一起。
更何况，当年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唇角微微一笑，杨莹习惯性走到井边上的桂花树下，翠绿的叶子间已有了星星点点的花。
这还是出嫁那年，父亲与程业亲手种的，一晃已经十余年了，他们都离开好久了。
手触摸着叶子，混沌的感觉再次袭来，杨莹向着屋里注视她的女儿笑了笑，感觉自己的清醒正在抽离。
屋子里程萌隔窗看着娘亲，全然不知所措，远处娘亲向她笑了一下，然后清明的神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常木然的表情。
直到阿凡的手替她擦去两行清泪，程萌才发觉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阿凡的手带着略高的体温，在空气凉薄的早晨，让人觉得温暖而愿意依靠。
程萌忍不住把额头轻轻靠在阿凡肩头。
她实在是太累了。
在这里她一无所靠，却又有无数羁绊，即便心甘情愿她也是会累的。
娘亲能有这一晚的清醒，她欣喜万分。可当再次失去时，痛苦却是加倍袭来。她多么愿意这一夜永远不要过去。
阿凡知道程萌心里疼，一个小女孩却要担负起三代人的生活，把日子从村子里最凄惨，过到了惹人觊觎的地步。
可即便被人觊觎算计到不得不谋划出逃的地步，平日她却无半点不满，仿佛过往的一切都只是小小的插曲。
这种大气沉稳的心境，如何不让人心疼。
“我护着你。”想说的话千万种，到嘴边竟是只能说出这四个字来。
阿凡手在她肩膀搂紧，如今自己身无长物，什么都给不了她。但是无论何种境遇，自己这个人，这颗心都是愿意与阿萌紧紧捆绑在一起的。
短短的四个字让程萌心里渐渐平静下来，第一次见面时候自己刚跳下山崖极为狼狈，记得他也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当时不觉得什么，后来，无论是见他挑水，劈柴，授粉，摘果，亦或者在蓝色冰簇下，当时的话都会划过程萌的心间。
这次再听到，心里已经是最完整的信任。
这样肯担当的男子，这一辈子，能够遇到，何其有幸。
程萌不自觉红了耳根，手撑在阿凡胸膛上，能够感觉到心脏处传导而来的有力跳动。
“我也护着你。”程萌内里，尤其在感情上一片空白，此时，纵使内心已经有了万千的波澜，能说到嘴边的也只有这么一句。
“我知道。”阿凡像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儿来，回身从枕头靠墙的那边拿出小小的红色木盒。
打开是一对红彤彤的草莓耳钉，那草莓果子小小的，比较粗糙，但难得十分鲜亮，比一般的花草又有意思。
这是昨天阿凡用柴禾从走百村的挑货郎手里换来的，原本昨天就想要给程萌的。
如今阿凡手上的水泡终于在起了又破，破了又起的循环中结好了茧子。导致小小的耳钉化作小蛇一般，总也对不准小小的耳孔。
程萌笑着接过来，手灵巧得一拉一推，小草莓已经戴好。
阿凡又轻轻将角度调整了一下，又端详了半天，才唇角勾起，微微点头表示好看。
在这浮萍一道开的浊世之中，若能有个人相互护着，终归能心里不再那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