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任由头向后悬空，心中第一次生出浓烈的恨意。你们笑话我，算计我，想我生不如死。可是我偏不，我绝不，就是失了身子，我也一定要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眼泪顺着额头混入发丝之中，沉浸在仇恨中的程萌突然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狠狠一颤。随后，程萌身上重量一轻，有人将她身子扶起，紧紧揽入怀中。
程萌睁开眼睛，只见阿凡双目赤红，两条手臂上青筋暴起，双唇紧抿，整个人都充满了杀戮的气息。
阿凡忆起的是上一世。那时他赴边境领兵打仗，家中那些恶人经趁机将程萌赶到乡下。当他从边关赶去时，却看到怀着身孕的程萌被禽兽按在葡萄树干上奸淫，与刚刚如出一辙。那时他一剑杀死那禽兽，可既止不了孩子流产，也救不回程萌渐渐枯萎的生命。
刚才的福娃像极了上一世那个禽兽，阿凡心里最怕的事情被一下掀翻，他提起棍子，用最大的力气朝着福娃头上打去。
程萌亦紧紧缆住阿凡，一会儿村民的眼光她也是顾不上了。劫后余生，只有阿凡身上浓浓的汗味，心脏强有力地跳动声才能给予程萌安心的感觉。
她不知道的是，阿凡同样如是。巨大的恐惧笼罩在阿凡心头，唯有将程萌牢牢禁锢在怀中，他才能告诉自己一切还都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程萌脚边，福娃正仰面朝天躺着，刚才阿凡一棍子下去，他就不动了，连被阿凡踢到地上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程萌今日坚持了许久，此时在阿凡面前终于能有了依靠，其实，很久以前她就有这样的感觉。
“他死不足惜。”阿凡顺着程萌的目光看到福娃身上，毫不遮掩心中怒火。
顾及到程萌，眼中的红色褪去，神情也正常了一些。他是中午吃饭时候，看见杨大舅神色不对，一问之下猜到家里有大事，才一路狂奔回来的。
“我好怕。”程萌把自己的衣服系好，现在福娃神志不清，后面张春花肯定找来。
“不怕了，是我不好，我该回来的再早一些。我路上正遇见孙大夫的小药童，已经托他请了孙大夫快来。”刚才阿凡过来，只看见姥姥躺在床上，姑姑就坐在旁边，也来不及细看，“可照理说，福娃不应该对三个人都动手才对。”
“不是他，是刘大成，咱们先去看看。”程萌简单同他说了刘大成的事，起身想往姥姥那边去。她刚刚摔了一下，独自想要移动有些吃力。
“奸夫淫妇，你们把我儿弄到哪里去了？”张春花看这边动静闹得大，又听邻里说阿凡回来了，心里放不下自己的傻儿子，因而带着自家的几个兄弟、侄子和一些邻里就上了门来。一进门就看见房顶都塌了，自己的儿子不知道在哪，程萌却是好好的被阿凡扶着。
阿凡见张家人进来，拿起刚才的木棍横在身前护着程萌，眼中血丝又重了起来，这些人都该死。
张家兄弟见他拼命的架势，一时间不敢上前。
“你现在想起找儿子了。”程萌看她带着一群人，恨意丛生，要不是阿凡赶了回来，此时就是这一圈人围观她，“那个刘小娟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她给你儿子下得药你得去找她。”
程萌将屋里屋外那些人看过一遍，除去张家人，他们都是邻里。可这些人或是嫉妒程萌挣钱，或者迫于杨大勇家的势力，此时，没有一个肯为程萌说上一句话。
张春花脸上一红，刘小娟给福娃下春药她是知道的。她也是知道福娃笨，没这股子冲劲兴许就办不成事。但此时被当众说出来还是有些挂不住脸。
“萌丫头，有这么说你舅妈的吗？还有，你这已经是福娃的人了，怎么还能靠在别的男人身上，不守妇道。”说话的是村里最爱串门的妇人，平时就跟在张春花身后摇尾乞怜。
“长舌妇，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福娃的人了？还是你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么一场大戏，特意等着来看。”那长舌妇站在半倒的墙外，正是跟着张春花一起来的。
“福娃，福娃。”张春花在一片废墟间终于看到了福娃，她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将福娃抱在怀里。
福娃虽傻却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此次的事，也有一半是在为福娃打算。不成想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儿子眼下死了一般，她怎会不心疼。
“大夫，快叫大夫，福娃是被人打的。”张春花抱起福娃才发现他脑后全是血迹，“哥，快把那俩奸夫淫妇打死给我儿偿命。”
张春花的哥哥素来与她走得亲密，此时看见侄儿死了，都举起手里的棍子。
“他强入民宅，意图对我妻行不轨之事，我出手护卫，敢问各位，都是看着自己妻子被人欺负了不管的缩头乌龟吗？”阿凡大声责问，张家人行事果然猖狂，此时动起手来他一个人怕顾不上萌儿周全。
此时，周围的邻里已经越聚越多，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事情的发展。
“什么你妻，她舅舅舅妈已经把她许给了我家福娃。福娃来找她轮不到你管。”张春花见哥哥们被阿凡问住，周围不相干的邻里也越来越多，赶忙为自家找理由。
“我姥姥娘亲尚在，婚事不由杨志两口子做主。”程萌此时连大舅都不愿意认了，而是直呼其名。什么舅舅舅妈，分明两只白眼狼。
“别忘了你在谁的户上。这么多年你活在杨家村，没你舅舅早赶你们出去了。”张春花见儿子生死不知，程萌又不识趣，恨不得大嘴巴子抽死她，“福娃活着你是他的人，死了你就是他的鬼。休想跟你那小白脸好。”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人杀了福娃，咱们当舅舅的给他报仇。”张家兄弟里有一个大声吆喝，有两个作势就要往前冲。
“住手，都住手。人死没死还都不一定，你们让开。”孙大夫大声吆喝。他与杨大勇一家不和，原本不计划参合，可张春花这一家人实在蛮横，这样下去萌儿和阿凡怕是真要让他们打死了。
张家人都停了手，一来对面的男人一看就不好惹，二来耽误了福娃的命怕是要被张春花埋怨。
孙大夫穿过人群，仔细查过福娃的伤口，又摸了脉搏。这伤到确实不轻，连他都断定不了会有怎样的后果，眼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孙大夫偷摸看阿凡一眼，手可真够黑。
“还没死，快抬回去，老夫还要仔细清理包扎。”简单把福娃头上的伤口包了一下，孙大夫让众人抬个硬板子过来，却是没人动，“怎么，张氏，你不想救你唯一的儿子？”
“救，救，怎么不救了。哥，快啊。”这个傻儿子是张春花的负担，也是她唯一的指望，虽然不能借此往死里打那对贱人，可还是儿子的命重要。
“拆了那门板，咱们把福娃抬回去。把他这媳妇也带回去。”说话的是张春花的二哥，此次她大哥不在，凡事都是张老二做主。
他见过世面，小事上不屑于像张春花一般大吵大闹。但这程家丫头会种草莓挣钱他早就听妹妹说过，此番无论福娃是死是活，他都得把这程家丫头弄到妹妹家来。
张老二这话一出，包括张春花在内都有些愣了。福娃的媳妇可能是程萌，可终究还没有成亲……不过，带过去合算。张家众人眼睛交流几下，心里都觉得还是自家二哥脑子好用。
“对对，她得好生伺候福娃。”张春花一拍大腿，示意自己的哥哥们赶紧动手。
“谁想死，谁先上。”阿凡头上青筋暴起，奔腾的怒意如同破冰的铁钩，扎到对面每个人身上。这些人敢动手，他拼了性命，也要带着萌儿冲出一条路去。
对面张家几人在如此置之死地的决然怒意面前，突然集体生出了害怕。他们一家人丁兴旺，走到哪里都是抱团排外的，但这并不代表谁愿意去把自己的命扑到前面，成全别的人家。
程萌感激看一眼阿凡，这个从一开始就说要护着自己的男人，果然值得依靠。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这些人看上的是自己给他家当媳妇挣钱，必不会对自己真的怎样。但是却一定会对阿凡下狠手，往死里打。可阿凡却还要顾着自己，不，自己不能做个拖累，更不能累及阿凡的性命。
程萌思量清楚局势，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瓦片，悄悄向着张春花移动过去。
人在绝境中往往会做出与平常不一样的选择。今日程萌连遭大劫，姥姥生死不知，娘亲痴傻更重，自己几番力博却依旧被人当作鱼肉。纵使再不拘小节、与人为善的性格，此时被逼出几分狠劲儿。
“这瓦片若是对着喉咙，一下也是能见血。”程萌猛一把死死揪住张春花的头发，将瓦片抵在她脖子上，“你们谁敢动，我就拉着她去死。”
程萌声音不高，可对面的人分明感觉到一股寒意，这个小丫头恐怕真能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