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是七夕,二丫前一日就悄悄问程萌能不能来找她过七夕。
七夕是要乞巧的,她想借借杨姑姑的巧儿,杨姑姑年轻时候是村里最巧的姑娘。
程萌无奈点头,七夕不光是拜月乞巧,还要串七孔针比巧,结喜蛛网示巧。程萌在这些方面几乎等同于笨手笨脚的男人,所以,她心里严重怀疑二丫是觉得自己比不过她才要赖到这边来的。
不过,有人来热热闹闹的也是好事,今年家里人也多了一个呢。
阿凡来了不过月余,却又好像早就是一家人一般的感觉。
常言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程萌想着人和人之间许是真有命中注定这一说。
一面收下二丫带来的足足九块月饼,一面把几串留好的葡萄装满了二丫的小篮子。这些年,多有麻烦里正一家人的,算是一份心意。
结果,当夜二丫又特意带了一壶果子酿过来。
拜月后,两个小丫头就急忙忙找地方捉喜蛛去了,明天天亮时候要能结出蛛网,才会是好兆头的。
杨氏近来清醒一些,特意多做了两个菜,一张小桌子上葡萄、月饼、酒菜摆得满满当当。
阿凡领着杨大舅家的阿宝在一旁端菜,打下手,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
姥姥则是坐在程萌特意给她摆在外头的摇椅上,眯着眼睛摇蒲扇,多少年没有这样放松的时候了。那个阿凡这几日看下来真是个好的。话不多,心思细,做事利索,又没有前尘旧事牵绊,待萌儿也是不错,要是能一辈子就这样守在萌儿身边,她也就能闭眼了。
等到程萌两个小丫头笑嘻嘻回来的时候,杨氏的饭菜酒水俱都摆好了。
“自己的喜蛛可藏好了?小心被那些坏小子掏了去。”姥姥原本想说,杨大舅小时候就爱掏妹妹的喜蛛,每每害得杨莹哭上半天。话到嘴边觉得扫兴,就换了一套词儿。
“嗯嗯,我藏在我娘那屋顶的梁上了,我哥他们一定找不到。”二丫是个心直口快的,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二丫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秘密被自己一句话全漏了。后知后觉得捂住嘴,用眼神哀求在场的人千万不要说出去。
“好啦,好啦,我们总不会去你娘屋里偷你的喜蛛的。”程萌把她按到小板凳上坐下,看她一脸懊恼的表情很有意思,“也不会去告诉你哥,好吧?”
“阿宝也不说。”小阿宝看一眼阿凡表哥,替他道,“阿凡表哥也不说。”
阿宝正是招人喜欢的年纪,却偏偏娘亲一心顾着大哥的学业,爹爹忙着家里的生计。因此,时常跑到后面院子里来跟奶奶姑姑玩儿。
他很喜欢新来的阿凡表哥,表哥还会用柴火棍教他写字呢,比看见他就吼他走开的亲哥哥强多了。
二丫这几天已经习惯看见阿凡,虽然不会像一开始那样心慌,但还是有点拘束,这才安安稳稳坐在了板凳上。
果子酿是秦婶子的绝活,入口酸酸甜甜的,醉人却不上头,只让人觉得轻飘飘的像是行走在云彩间。
酒过三巡,大家更是随意起来。
姥姥像是给小孩子说书一般,从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讲到了月亮上嫦娥和兔子,吴刚和桂花树的故事。
二丫和阿宝一左一右都跟着老太太,三人一起抬头看着仅露出一点的月亮,说的、听的都认真。
杨莹却是不知想起什么,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滴落,都被她遮掩了过去。
秋日农家的院子声音最为悦耳,有天上麻雀扑着翅膀一群群飞过的声音,也有风吹过,葡萄叶子沙沙私语的声音。在墙角边,几只蟋蟀聚在一起,翅膀振动的声音同嵌满明月星辰的天光一般,在人心里生下万物向好的希望。
“谢谢。”程萌单独敬阿凡一杯,悄悄对他说。
“谢什么?”阿凡有点意外。
谢谢你不嫌弃这里穷苦的日子,谢谢你愿意这样子跟我们在一起,谢谢你的存在让我活得更有希望和盼头。
程萌没有说话,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阿凡虽然没有记忆,但上次共患难时却已能看出来绝非平庸之辈,离开这里一定会过得很好。
阿凡也明白了程萌的意思,这些日子他的记忆是有慢慢在恢复的,身体的状况也有很大好转。
“心之所愿。”他从一见面就想要护着眼前这位姑娘。他不是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寻找自己的过去,可心里的牵绊,让他一步都舍不得。
也许,自己就是追寻一生喜欢就是现在这样的日子呢,喜欢的都是身边这个人呢。
阿凡干了一杯酒,将自己的心事轻描淡写而过,声音轻得程萌多次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醉了才产生的幻听。
问阿凡,怕那人一个字都不肯再说。
不问吧,程萌又觉得自己心里直痒痒。
“谁啊?”正苦恼自己没有听清的程萌眼角扫过一个黑影,身量不高,瘦小的样子,向着前院方向跑去。
程萌跑到门口时候,正看见那身影闪进前院的大门。
在心里叹一口气,许多事也是真心无奈。杨大舅家三个孩子,最小的阿宝五岁,最大的英杰九岁,中间是个女儿唤作俊姐。刘小娟一心想让大儿子考上秀才,出人头地,便只把女儿当丫头使唤,把小儿子当累赘待。
原本自己前世也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但父母均不在,长在小姨一家,程萌是可怜俊姐的。
可俊姐每次见到她就躲,却在没人时候对着杨莹骂她是个扫把星,白吃她家的米。气得程萌都想拿棍子抽她。
用姥姥的话说,这俊姐骨子里跟她母亲一模一样的贪财好利,爱生是非,还没有她母亲那份笑面虎的本事。
程萌猜着刚才跑过去的那个应该就是俊姐了。俊姐每次来了这边,回去都要把吃的饭食,用的东西,学给她娘听。她娘为这边吃得好还跑来闹过三五次。为此,程萌越发不喜欢那个小丫头。
月近中天。
程萌估计着快到子时了。回头看,姥姥在椅子上打着瞌睡,小宝则依在娘亲怀里,已经睡熟。二丫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倒是阿凡,蹲在她的稻苗间,不知道在想什么,回头看过来的时候,一向晴明坦荡的眼神也带了一丝倦意。
毕竟,农家节日不多,平常这时候早睡了。
程萌打发了他们都进去睡觉,收拾桌子时,正赶上秦婶子来寻她姑娘回家。
“婶子的酒醉人,这不都睡下了。”程萌同秦婶子一直是惯熟的。
“睡下了就好,我就怕她不睡瞎折腾人。我明日再来接就好,快别吵醒她们。”秦婶子把程萌拉到一边,不知道想起什么,自己忍不住先笑了一声,“婶子跟你说啊,今儿个晚上还真有件新鲜事。”
程萌被她勾起了好奇心,秦婶子不是看别人笑话的人,现在笑成这样,可见是有新鲜事了。
“就那个杨大勇、张春花两口子,不是得了你那棵人参吗,”这事秦婶子还是听程萌姥姥说的,“村东头人们就说,当天看见他们一家子回去就鬼鬼祟祟的。”
程萌记得那天她还喊了两嗓子,村子里人能听见动静也正常。
“他家人还到远处别的村里的大夫那里打问来着,大夫说进城里能卖三十两银子。”秦婶子说话间恨得牙痒痒,三十两银子顶得上三十亩上好水田一年的银钱,“话早传回来了,婶子怕你生气没跟你说。”
那根小人参居然这么值钱,程萌听了分外心疼,卖力地点头应和。
“这不有了准价,杨大勇前几天天不亮就出门了,走了有三,不,有五天。”秦婶子盘算着日子,昨个杨大勇家的还托人去寻来着,“今儿个回来喽,太阳下山那会到的。你猜怎么着?”
程萌此时困意全无,到城里不过半日的脚程。城里医馆那么多,人参也是不愁卖的,顺利的话当天就能回来。杨大勇一走五日,恐怕不是让人骗了,就是让人抢了。
“让人都抢了?”
“不是。”
“让人给骗了?”
“有点那个意思。”秦婶子关子卖够了,悄悄的同程萌说,“他说他只卖了二十两银子,想着给福娃买个闺女回来当媳妇。花了十八两买了一个叫满月的回来,说是十八岁,一岁一两银子。”
程萌的观念受到了双重冲击,前一世的观念里,人口是不能买卖的。这一世的感觉里,十八两买一个丫头确实是贵得离谱。人口,尤其是女人不值钱,是这一世的常态。十三四的小丫头,一两银子能买俩。
“这个满月买得有问题吧?”程萌想起杨大勇平日里看女人走不动路的德行。
“问题大着呢,他家那张婆娘一看他背了个闺女回来,当下就拿着棍子要打。听见是给福娃当媳妇的,才让他俩进门。”这村里张春花是有名的泼妇,不然的话,就是福娃有点问题,也不会没媳妇进门。
“不过,张春花可精着呢,一边让杨大勇吃饭,一边悄悄就要验了那满月是不是个闺女。”秦婶子觉得自己可是没这份心路,也没这么快的反应,“结果,那满月可不是个吃素的。跑出去不让验不说,还直接嚷出来自己被杨大勇睡了五天,是要给杨大勇当正房娘子的。”
“那杨大勇怎么说,他不是怕他家里那个吗?”程萌记得村里人是这么说的,张春花自己生的粗壮不说,娘家也是兄弟多的。
“有了新娘子,谁还怕旧娘子?杨大勇看见满月脸上通红的手印子,仗着酒跟张春花打得头破血流的。邻里看不下去,叫了二丫她爹过去,才叫了好几个后生硬给分开的。”秦婶子没好意思说自己也跟了过去。
程萌听得也笑了起来,色字头上一把刀,还真是没想到杨大勇瘦瘦的,能跟他家五大三粗的娘子打个“难舍难分”。
“这个满月竟然真要给他当老婆不成?他都四十多了吧?”程萌觉得这是近几年,杨家庄最大的桃色事件,而且未完待续。
“那可不一定,黑呼呼看着,也不怎么好看,听说福娃还嫌她丑呢!”秦婶子来回跑了一晚上,此时也有了一些倦意,打个哈欠说,“反正啊,他家是顾不上找你的麻烦了,你回头告给你姥她们。你姥可是给你操心下了。”
“我晓得了,多谢婶子惦记着。”程萌自知道秦婶子是好心,送了她出门,自己在院子里又把剩下的一点酒喝尽。
这些天,她也怕杨大勇家再来找她的麻烦,可是今夜得知这样的消息,竟然也是不能够安睡了。
冥冥中,程萌总觉得还会有更不能掌控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