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叛乱平息之后,顾长留回到长安。
虽然说中途获救,可他还是觉得那群山匪出现的时机未免太过于凑巧,他也知道在北昭的天下,可不仅仅只有朝堂上的百万军队,更有那么一撮整日飞来飞去的江湖武夫,可他们为何要帮助他们呢,又怎么会提前知道叛军追至此地而出面拦截呢?
此打那之后,自己的女儿就始终想着终南山下出手相救的琴师,还赌气说要嫁给他,顾长留听了以后生平第一次对这个始终疼爱的女儿发了火。
这一战过后,沈沾衣在这一代的江湖上横空出世,由于是以古琴拨弦手法用剑气来对敌杀人,喜欢自作主张的江湖人就给他起了个剑仙称号——琴剑仙。
半年之后,那位戴面具扮作山匪的琴师,也就是当时年仅十八岁的沈沾衣,就轻松跻身一品云濯境,靠着一招“离弦九韶”登上了江湖上评选出代表着新一代年轻俊彦的鸿鹄榜,并且位列榜首。
他也是近百年来第一个在二十岁之前登顶鸿鹄榜榜首的。
直到此时,顾长留这才知道原来那日的琴师竟是早已销声匿迹已久的无衣门最后一名弟子,沈沾衣。
眼看沈沾衣在武道上这般卓绝天赋,女儿更是表明了非他不嫁,他只能去祈求皇帝,重新另赐一门婚事。
但此时的元章皇帝,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对于皇帝来说,顾家少了一份联姻的牵线,日后也就在朝堂上少了一方助力,顾长留兵权在手,虽是能保证长安城无忧,但仔细想想,也终归是有隐患。
这样一来倒好,顾长留的女儿和一个江湖武夫成家了,道也省去了很多麻烦,于是还反过来安慰崩溃的顾长留。
“孩子们长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有些时候不妨试着放下手。”
顾长留大概是听懂了陛下话里话外的意思,此时生米做成熟饭,夫人那边说话也不好使,就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
于是就在沈沾衣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却突然在江湖上消失了,有人说病死了,有人说他去寻找他当年的仇家去了,更多的说法是,他带着一位女子归隐山林了。
没人直到其实那次相遇并非偶然,是沈沾衣早就安排好的,因为他很早的时候就见过顾潮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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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雕刻有淡黄色花纹的小桌上,静静地放着那封带血的密报。
“也不知道这密报里面写了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哎,姓荀的,你说咱们要不要打开看看这里面究竟写的什么?”
宋遥用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戳着荀卿游的肩膀,眼睛里燃起了希望和期待的火苗。
荀卿游白了他一眼,打掉宋遥搭在在自己肩上的爪子,觉得自己像是在看傻子。
火苗瞬间熄灭。
“朝廷上的密报分为两种,一种呢,是天子号的,一般是八百里加急,基本上是传递军情急报的,第二种呢,是地子号的,没那么重要,多半是边境哪里要和谈什么的,眼前的,这一封,很显然是天字号的。”
顾潮惜和二人解释道。
她和另外三个纯粹的江湖人不同,作为禁军统领的女儿,自然知道不少关于这些消息。
宋遥一脸苦相道:“眼下柳大人不知所踪,带着这情报肯定少不了杀手来抢夺,咱们怎么办呐?”
顾潮惜继续道:“以你二人这一路上的遭遇来看,铜川驿沦陷,柳刺史失踪,军中密报被劫,本是一系列朝堂之事,却意外地将江湖上的杀手榜高手牵涉其中。”
这让荀卿游瞬间想到了陆望书对他们说过的话。
“是朝廷里有人在背后指使,那这么说杀手也是他们派来的?”
顾潮惜朝二人做了个鬼脸,虽然已经过了少女的年纪,但身上还是有那么一股少女的灵气与魅力。
“既然朝堂那边的路走不通了,那不妨走走江湖的门道。”
一直在旁边倾听的沈沾衣说话了。
“江湖人,自然也有江湖人获取消息的地方,你们知道方寸阁吗?”
方寸阁?
宋遥似乎是有些印象,因为他记得师父以前跟自己吹大牛的时候说起过。
荀卿游在一旁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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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阁位于中原一带的宣州边陲。
在北昭论情报机构,朝堂之上有内阁六部、有地方驿站。
而江湖上,则是以方寸阁为情报机构之首,方寸阁收揽天下奇闻,各路奇闻,风流才子和玲珑佳人的风花雪月,也有边境战事和中原纷争的悲怆凄凉。
小到陈芝麻烂谷子,大到烽烟迭起国破家亡。
反正无论世人想知道什么,只要带着足够的银钱进到方寸阁内,就一定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方寸之间,已是整座江湖,方寸之外,亦是整个天下。
世上凡是听过方寸阁之名的人,都应该知道它位于翠微山的山顶,那里有一处山清水秀的风雅庄园,名叫百草园,园内亭台楼阁峥嵘林立,秀女灵仆,园外一条宽阔的青石主路蜿蜒而下,直通山脚的官道。
无论是达官显贵,亦或是江湖游侠,总之天南海北、水陆两行的人都可以很轻易地到达这里,皆可以随意进出,除了每天的食宿要收取相应的一些银钱以外,它对来往的客人几乎没有其他任何的限制。
然而就算是这样一个明明白白地敞开在天下人的眼前,迄今为止也尚无一人能够弄清楚它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它究竟是如何网罗天下情报,又是如何传递,如何运作的。
它也从来不参与江湖之上的门派纷争,更像是一个闷头在屋子里撰写史书的文士。
这里的主人,身份也是极其神秘,鲜为人知。
大都只知道他是个中年男子,姓谢,不知道哪里人氏,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那天下十大高手之一,也有人说谢只是一个假姓,他的真实姓氏是燕。
但不管怎么说,虽然方寸阁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潜藏暗流之中的世外之地,但江湖上处处有着它的传说。
曾经有一个好事之人,为了故意刁难阁主,他说:“江湖上把你们吹的这么玄乎,我却不信,你们又不是神仙,只是个凡人而已,那你又如何知道世间所有的事情呢?”
于是向方寸阁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你倒是说说,今天夜里天上能有几颗星星,这翠微山上又有多少种花鸟鱼虫?”
等那人将带有问题的羊皮卷锦囊交付于百草园里的一个幼小的书童。
七天之后那人那支包裹着答案的小锦囊送过来,那人满腹怀疑的打开,有点拿不准注意,万一那方寸阁的阁主真是天上的神仙转世,当真什么都知道,那自己岂不是要白花冤枉钱丢脸了?
可打开一看,锦囊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天上繁星,地上万物,本为同源,所以数量应当完全一致,阁下若不信,可以亲自去数数看,若是结果不对,愿意将银钱十倍赔偿给客人。”
意思就是说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山中就有多少种花鸟鱼虫,毕竟这红尘之中,任何东西死后都会化为天上的星辰。
那人虽然吃了一鼻子灰,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失望离开,临走时还不忘朝着庭院门匾催了一口唾沫:“哼,骗子。”
......
然而方寸阁并非只是一个花钱卖情报的商铺,毕竟不是人人出生以后都有大把大把的银钱来搞这些,普通百姓们倒也对这个地方有所耳闻。
因为每隔数年之久,江湖上就要重新评选更新一次的各大榜单上排名,而这就是方寸阁回赠给江湖,也是送给天下所有寻常百姓家的礼物。
其中最受关注的有三个。
三年一次评选十大杀手刺客,为兵解榜。
六年一次评选出色武道后辈,年龄在二十一岁之下,为鸿鹄榜。
以及世间全部江湖人士都渴望从此一步登天的,九年一次评选天下江湖武道最强十人的高手榜——问鼎榜。
其他的则是一些关注度没那么高的,譬如五年一次评选北昭军队中,修为最强的五人的铁衣榜,四年一次评选江湖女子的胭脂榜......
每次榜单有变动,这江湖上总会热闹一阵子,街坊邻里经常能听到第几高手和第几高手不服自己的名次,准备在哪儿哪儿约战。
其中不乏一些孩童,凡是听着家里老人一辈或者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江湖传说长大的男孩子,多多少少总会向往那座遥远的江湖,从而对那些三番五次上榜的天下高手心生敬意。
有些喜欢剑客,有些则认为大刀刷起来更威武,一旦排名有所变化,他们私下里就会为了自己喜欢的剑客刀客哪个更厉害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其他人在意的江湖排名或许是这些高手的真正武道实力,而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重要的是在他们心中的那座江湖中,最称他们心意的那个侠客永远是天下第一就好了。
反正对于他们这些寻常百姓来说打听这些也不花钱,权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天下人倒也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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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按理来说,是江湖要重新评选鸿鹄榜的,距离上一次已经似乎过了六年了,时间过的还真快啊。”
宋遥吃惊道:“那个评选新一代有潜力的江湖后辈的高手榜?”
沈沾衣点点头,继续道:“当下已经是春天,往年大概四月将尽的时候,方寸阁就会关闭半个月,进入评选阶段,年轻一代有潜力的后辈,会在夏天到来时,与那炎炎的炽热暑气一同降临到整座江湖,从而躁动一整个季节。”
宋遥心中充满了神往,也许将来有这么一天,他也能登上这所谓的江湖之颠,去看看山外的山。
“沈剑仙也跟着一起去吗?”荀卿游冷不丁问道。
“他不许去!”
三个人都是一惊。
顾潮惜面露愠色,但看见沈沾衣,又立刻换了一副撒娇的面孔,“夫君,你就别去了嘛,你陪我上街,我给你挑一件喜欢的新衣裳如何?”
一阵寂静,宋遥和荀卿游不敢说话。
“好,就听夫人的。”沈沾衣望向女子,仍旧笑着。
“沈前辈就送到这儿吧。”荀卿游轻声说道。
“宣州距离此处并不算太远,想来用不了十天就能走到,在武评开始,方寸阁关闭之前,还是来得及的。”
“早些把师父交代的事情做完,我好去这江湖上真正地走一走。”
宋遥大笑着,一股风发的少年意气随着山下的柳絮,迎风飘荡,顿时充斥了了整片天空。
他起身对着两人说道:“既然如此,沈某就不送了,只是有一样东西要送给荀公子。”
说着,他取下腰上的一支碧绿色的竹笛,递给荀卿游,值得一提的是竹笛身上刻着一些繁琐的浮云式样的花纹。
“这支竹笛是沈某前些年在山上寻到的一根峰云竹,找人制成的一支笛子,我看荀公子应该也通些声乐之理,我此生与绕梁古琴相伴足矣,这笛子就赠与你了。”
“算是与公子有些缘分吧。”
荀卿游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接过了笛子。
宋遥却不满了:“他有笛子,那我呢?剑仙有没有什么厉害的东西也送我一个呢?”
沈沾衣笑笑:“公子说笑了,沈某那些东西上不得台面,如何能称得上宝贝?若是有机缘遇到,下次再见宋公子时,沈某定当相赠。”
“二位公子武道天赋都是上上之资,若能遇到些许机缘,修为定能一日千里,但这条艰险的江湖路还是得自己亲自走走,才能配得上一路的颠沛流离。”
这句话说的别有深意,荀卿游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江湖路远,我们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他目送着二人离开了这座满地青葱的生机庭院,仍不忘嘱咐一句:“沈沾衣早已退隐江湖,不愿再沾染俗世因果,还望二位公子别告诉任何人,我曾在这在沧州城中出现过。”
最后回应他这句叮嘱的,是宋遥那只扬起的手臂上被春风拂动的黑色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