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出去又是什么意思?”
楚晗哑声问道。
他以为八弟没了是被大伯他们拿来威胁张妈妈交出密令,张妈妈没有答应,大伯安排的人一时没个轻重把八弟害死了。
但听父亲这意思,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二老爷本就想撇清这件事跟自己的关系,现在既然说了,就无意为大房遮掩,道:“去年朝廷不是开了捐班吗,你大伯为了跑官,走了威远伯的路子。但想走威远伯路子的人太多了,只砸银子根本拿不下来。”
“你大伯打听到威远伯他……有些不便对外人道的喜好,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把你八弟送过去了,这才拿到了林安县令一职。”
楚晗愣了片刻,把二老爷的话在脑子里转了好几遍。
不便为外人道的喜好,合适的人选……
八弟才七岁,威远伯儿女众多,又不缺孩子,那所谓合适的人选指的是什么?
楚晗很快就想明白了,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对楚家的这些秘辛其实并不感兴趣,也从来没想过追问。
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不重要,长辈不告诉他肯定有不告诉他的理由。
但此时二老爷主动跟他提起,他还是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八弟才七岁啊,他是大伯的亲儿子啊!大伯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
楚晗只觉得胸腹间一阵恶心,半撑着身子干呕了几声。
二老爷吓了一跳,忙给他拍背:“晗儿,晗儿你怎么了?没事吧?”
楚晗几日没出屋也没好好吃东西,面色本就苍白,这会更是毫无血色。
他撑着身抬起脖子问二老爷:“你事先也知道,是不是?”
如果不知道,以大伯大伯母的做派,根本不会事后告诉他爹。
以他爹的本事,如果大伯大伯母有心瞒着,事后他也不可能打探到这种隐秘的事情。
只有事先就知情,才能现在对他说的这么详细。
二老爷面色一怔,但很快平静下来:“知道又如何?你要怪我吗?怪我没有阻拦,怪我没帮着你八弟?”
他说着神情郑重起来,松开扶着楚晗的手,坐直了身子。
“晗儿,我知道你不齿这种做法,但你也要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
“我是你爹,在二房我能当家作主,但在楚家呢?在你祖母和你大伯面前呢?”
“你大伯都已经铁了心要把八郎送出去了,你祖母也答应了,打的还是为楚家好的旗号,我能怎么办?”
“八郎到底不是咱们二房的孩子,是你大伯的,他为了官身要把这个孩子舍了,我难道能跳出来说不吗?”
“他支会我一声也不过是怕我不知情,事后满世界地找八郎,把事情闹大罢了。就算我阻止,又有什么用?”
这件事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虽然他也觉得大哥这么做太狠了些,但又不是他要这么做的,怎么能怪他?
何况当时祖母和大嫂也都同意了,他难道还要越俎代庖去管大房的事吗?
楚晗重新又跌回了床上,听完他的话轻笑一声,问了一句:“那父亲当时可曾说过一个不字?”
即便没用,即便其他人都已经同意了,你可曾表态说过一句反对的话呢?
你究竟是反对了未能阻止,还是从不曾反对且乐见其成呢?
二老爷面色涨红,蹭的一下从床边站了起来。
“你这是非要怪我了?非要把你八弟的死也怪到我头上了?”
楚晗摇头,不知是因灯火刺目还是别的什么,用手挡着眼睛。
“不,我不怪谁,我谁也不怪……”
他只是觉得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
看上去那么温馨和谐的一家人,林安城大名鼎鼎的积善之家,私底下竟是这个样子。
二老爷气的在房间里来回打转,口中喃喃道:“我难道不知道你八弟可怜?我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不对吗?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你大伯几年前就开始跑官了,但朝廷的消息总是不准,一时说要准许捐官了,一时又说不许了。你大伯为了这官身,恨不能直接搬到京城去,亲自盯着宫里的动静。”
“好不容易这次有了准信,眼看着就能成事了,他怎么可能放弃?我反不反对又有什么区别?”
楚晗闭着眼,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覆在眼睛上的衣襟却已湿了一大片。
二老爷还在来回踱步,许久后才停了下来。
他看着床上的楚晗,还想跟他说什么,但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解释再多也是无用。
他以前很喜欢儿子的性格,觉得他很有“读书人”的样子,但现在他却厌烦极了他这副“读书人”的样子。
只知道读书,学了一堆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出来,却连远近亲疏都不分了。
二老爷深吸一口气,道:“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原本是想解开你的心结,让你知道你娘那么做都是为了你和你的弟弟妹妹。”
“就算她的做法不对,就算她没能成功,但她也都是为了你们好。但现在看来你并不领她的这份情。”
“也罢,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是去报官还是怎样都随你,我不拦着。”
他说到这停顿片刻,又看了一眼楚晗:“只要你心里过得去就好。”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楚晗躺在床上,再次无声大笑,泪水从眼角滑落。
只要你心里过得去就好……
只要你心里过得去就好。
他的父亲多了解他啊,最后还不忘说这么一句。
是要维护心中的正义将一切公之于众,还是顾及父母的生恩养恩将一切隐瞒下来?
我不拦着,你自己选,只要你心里过得去就好。
楚晗盖在眼睛上的手忽地抬起,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紧接着又是一巴掌。
明知道八弟惨死,明知道四妹险些被害,你为什么还躺在这里?为什么不把事情说出去?
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你跟楚家的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掌掴声在房中不断响起,直到下人听到动静察觉不对闯进来阻拦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