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虞听前面的时候觉得吴管事应该是觊觎邬家的家财或是周氏的美色,就像楚家人一直觊觎她手里的银子和张妈妈掌握的密令,为此总是想法子对付他们一样。
但听到后面,她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邬家的家产已经尽数被吴管事霸占,周氏也已经自尽,邬丹和他年幼的妹妹于吴管事来说就如同地上的枯枝烂叶,看都不必看一眼,随他们去就好了。
为何他还非要追着去踩,不将人踩碎踩死就不罢休呢?
邬家是佃户,跟楚家签了契书,又身处这田庄之中,根本无法轻易离开。他只要将他们扔在这自生自灭,兄妹俩没准儿都扛不过这个冬天。
再说了,就算这两人活着,也不过苟且偷生而已,对他有什么影响?
若非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如此?
秋霜见前两日还杀人不眨眼的四小姐问出这样的话,心情有些复杂。
按理说能这样凶狠地杀人的人,多少是有些冷漠凶残的。但这个冷漠凶残的人,却连吴管事这种简单的“恶”都不理解,显得格外天真。
这是不是更印证了惠姑的话,她原本不是如此,不过是被逼到这种境地罢了。
秋霜收回视线,垂眸道:“这世间的恶有时是没有原因的,只是自己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比如京中有纨绔子弟喜欢看人兽互斗,将人和野兽关在一起相互撕咬。还有人觉得狩猎无趣,以人为靶,将流民乞丐聚于一处,射杀为乐。另有些人喜欢从高楼抛洒金豆银豆,看路人互殴争抢。”
“他们跟这些人既无仇怨,也不觊觎他们什么,只是觉得有趣,想要这么做罢了。”
吴管事没到敢这么做的地步,但欺压邬丹和他的妹妹,对他来说是既没有负担又轻松愉悦的一件事。
不高兴时可以拿他们撒气,高兴时也可以为了更高兴去揍他们一顿。
反正只是两个佃户而已,死了就死了,又怎么样呢?只要他没当众杀了他们,他就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想要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楚虞喃喃,一双杏眼因为震惊而圆瞪,心底莫名一阵恶寒。
“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京城发生过的事吗?”
“不全在京城,”秋霜说道,“有些是发生在别的地方,我随主子出门时见到的。”
她举例的这几个也不过是比较突出的,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胜枚举。
楚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十分厌恶,对吴管事也越发讨厌起来。
“一刀杀了他真是便宜他了。”
她皱眉道。
“不是一刀,是两刀,”秋霜说道,“邬丹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手生,一刀没砍死,又补了一刀。”
后来弄清这几人身份的时候,秋霜还想邬丹之所以能这么痛快的动手,是不是就是因为其中一个是他痛恨的吴管事。
楚虞回忆了一下,实在是记不太清了。
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她根本不记得这些人怎么死的,只知道他们死了。
不过两刀也是便宜这个吴管事了,他可害死了邬家四口人呢!
秋霜见话说到这,就顺嘴又提了一句:“您若想不明白,可以想想楚家。”
“楚家觊觎您手里的东西,但他们把东西拿到手后,就一定会放过您吗?”
楚虞一怔,旋即像是一切通明了。
是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这世间人有些就是这样,哪怕已经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也不会就此放过那些已经被踩进泥里的人。
不管是为了斩草除根也好,不管是为了消遣取乐也好,甚至什么都不为,只是因为已经踩了你一脚,就干脆顺手踩死好了。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对待这种人,要么找到机会一击必杀,要么成为比他们还要厉害百倍千倍的人,将他们踩回去,慢慢碾死。
楚虞沉默许久,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说完又道:“邬丹父亲的事还是跟他说一声吧,看看他什么反应。他知道后若是还愿意留在水云轩,就让他留下。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虽说这件事是吴管事做的,但起因多少跟楚虞有些关系。现在不说清,若以后邬丹从别人口中得知,受到挑拨就不好了。
与其如此,不如趁他现在还算老实,跟楚虞也不熟悉,早点把话说清楚,免得以后生出二心了借着楚虞的信任对她不利。
秋霜对此没什么异议,出门就跟邬丹说了。
邬丹对此大为震惊,本就话少木讷的人,半晌都没憋出一个字,只是向来挺直的脊背莫名弯了几分,垂着头面色涨得通红。
“二老爷……”
他艰难地起了个头,又觉得不合适,换了个说辞:“一家人,为什么……这样对四小姐。”
“因为我们小姐有钱啊。”
秋霜半真半假地说道。
“我们小姐的姨娘虽只是个妾室,陪嫁却格外丰厚,比大夫人二夫人的嫁妆加起来还多。”
“这些嫁妆都是留给我们四小姐的,将来她出嫁了是要带走的。”
“二老爷想花钱跑官,惦记上了我们小姐的嫁妆银子,就让人假扮马匪掳走她,逼迫张妈妈拿银子赎人。”
“结果四小姐运气好,避开了,躲过一劫。”
邬丹虽然没去过楚家,也不知道楚家的详细情况,但侵占女子嫁妆这种事庄子上也是时有发生的。
为了那不多的几个钱,一家人都能打起来,甚至闹出人命,更何况四小姐有那么多嫁妆……
他对秋霜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头却垂得更低:“我……我不配。”
他涨红着脸低声说道。
虽然他爹当初是被骗去假扮马匪的,但于四小姐而言到底也是其中一员。
作为他爹的儿子,他……他怎么好意思在四小姐身边当差?
甚至现在想起四小姐当初还给他银子,帮他给妹妹请大夫治病,他都觉得脸上一阵滚烫。
给妹妹下葬的钱他都还没还清呢!
秋霜见状却是笑了笑:“那就这么定了,我这就让人去楚家要了你家的契书来。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楚家庄子的佃户了,而是我家小姐的随侍。”
说完便转身去吩咐了,留下邬丹一脸呆滞地站在原地。
什么就定了?怎么就定了?
他……他刚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