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喜乐低声开口:“大姑娘,我们现在就在客栈等着?”
徐奕清躬身抱起卿九,往外走:“马车备好了?”
喜乐啊了声,说:“我来的时候就备好了,安王爷让我驾的王府内的马车。但我们要不要再等等世子,外间虽然没了大动静,可若是再遇到流寇怎么办?卿姨娘已经被流寇所伤了,姑娘要是再出事,回去公子怕不是要打死我。”
“父亲不是那等恶毒之人。”徐奕清转头回望县衙的方向,“兴元县平乱这么快,世子怕是已经到了,走吧,说不定他就在城门等我们。”
“姑娘说笑了。”喜乐驾车,鞭子一挥,“世子若真的已经入城平乱,他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我们现在就要走?”
徐奕清淡淡地说:“我从不说笑。”
喜乐不跟他辩驳,专心驾车往前。待行至城门处,却见火把熊熊,火光通明,黑衣枭卫挺拔而立,神色肃穆,正扶刀成两列,挨个询问出城之人。
喜乐暗道,这世子果然是神仙么?
待站在枭卫前方的萧靖宥看见马车上的安王府标记后,他手一抬,众枭卫立刻将马车围起来。
他缓步上前,抱拳行礼,语调慵懒风流:“车里可是徐大姑娘?”
车帘打开,徐奕清抬眸,红衣少年近窗而立,衣带染血,却难掩其绝世风华。
果然梦是真实的预知,十六岁的他应该没有见过萧靖宥,但却认得这张脸。
这张脸跟他梦中几乎一模一样,连那眉眼间的风流神韵也没有改变。
只不过此刻十九岁,还未及弱冠的萧靖宥,感觉比徐奕清梦中要稚嫩得多,甚至绝丽的五官秀气得像是女孩,连喉结都不怎么能看见。
他有这么像女子吗?徐奕清眼底闪过一抹疑色,冷不丁萧靖宥凑近了几分,又笑问:“你就是徐大姑娘?”
红衣少年眸色如星,火光从城墙上方洒落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笼罩了温柔的光晕。
徐奕清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少年俊美,眉眼风流,含笑问人,真是雌雄皆羞。
徐奕清记得在那梦中,萧靖宥奉旨入京,春日飞花之下,他率黑骑军精锐穿过城门,从此在十里朱雀长街围观的姑娘们心中留下了一道红色的靓影。这厮真的就惯会招惹桃花,徐奕清妒恨地想。
徐奕清打量萧靖宥的同时,萧靖宥也在打量他。
安王给世子传讯时,就多番叮嘱,徐家要送的女儿还是个小姑娘,别行事太过孟浪吓坏了人家。世子如今端详徐奕清那张脸,可不就是小姑娘吗?还是个小面团子。
小姑娘脸庞圆润,可肤色白皙如雪,跟个白白胖胖的面团人儿似的。大楚不似前朝以胖为美,女子反而纤瘦为丽。这徐家大姑娘脸庞如此有肉,样貌上就落了下乘。
这样的小姑娘,在以容姿闻名的徐家,实在过于普通了。
她五官唯一的亮点,只有那双眼睛。她有女子少有的凤眼,眼尾挑长,琥珀色眼珠通透,灵动中又带了点英气,眸色流转间,又有些魅惑的味道。或许她整个人瘦下来,还能看出来徐家人那种美人胚子。可她毕竟五官还没长开,横看竖看也就只是个青涩的孩子。
饶是世子心思千回百转,也没往对方易容过这方面想。他自持年长些,不觉以长辈的身份,看着徐奕清,又问:“就是你这小面团想给我做母妃?”
他就差脸上写满“你配吗”几个字了。
徐奕清微微蹙眉,盯着萧靖宥回道:“你是何人?”
或许是徐奕清太过淡定和冷漠,萧靖宥还稍微愣了愣,平日里陌生姑娘见他,总是含羞带娇的,这徐家大姑娘看他,不躲不羞,跟看路人没有两样。
萧靖宥想:这丫头莫不是喜欢父王那种年长的?
喜乐的屁股被徐奕清从后踹了一脚,他福至心灵,十分配合地出声,“姑娘,这应该是安王世子了。”
“原来是世子,世子深夜来接,有劳了。”徐奕清象征性地颔首行礼,放下车帘,将萧靖宥隔在了外面。
喜乐脸色微僵,看着周围满满的黑衣煞神们都盯着自己,犹豫着要不要下车去行礼。
不过萧靖宥没理喜乐,直接越过他,钻进了马车。
世子散漫的嗓音直接从车内响起:“出发回辽阳。”
枭卫立刻整队,跟在了马车侧面。
车内徐奕清没发话,喜乐也只能硬着头皮,驱使马车向前。
车身微微颠簸,开始行进。徐奕清跟萧靖宥面对面坐着,他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想。这人做派跟梦里也一模一样,基本是我行我素,不在意旁人的。
萧靖宥的目光却落在昏睡的卿九身上。他常年在厮杀的战场,对血腥味极为敏锐。躺在徐奕清身后的女人,身上有极浓的血气。他眸光微闪,想起了那名不知所踪的刺客,挑眉问:“听说是徐大姑娘病了,怎么?那位才是徐家大姑娘吗?”
徐奕清说:“世子说笑了,这是我的姨娘。”
萧靖宥说:“她受伤了。”
他用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徐奕清在梦中对此人还是有所了解,他也猜到萧靖宥在城门口必然不是为了堵他,而是为了卿九。他当即说道:“姨娘要掩护我离城,流寇伤了她。”
萧靖宥倒是多看了徐奕清几眼:“你就不害怕?”
“害怕什么?”徐奕清反问。
“你小小年纪就不怕死吗?”
徐奕清唇角勾了勾:“人生自古谁无死呢?”
萧靖宥笑了:“你想的倒是通透。”
徐奕清偏转视线:“不通透能如何?姨娘出身青楼,是我爹养的外室,我跟着她长大,受尽街头巷尾的指指点点。后来我被接入徐家,从小便低人一等,人人都觉得我轻贱,如此尘泥之身,在乎的自然不多。”
他说得平静,话里话外意味又挺凄惨,萧靖宥的注意力顿时被带偏到徐奕清微红的眼尾上,若有所思说:“所以你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徐奕清抬眸看他,眸中有怒:“世子从刚才起就一直说我的亲事,是想要替我给安王殿下做媒吗?”
萧靖宥散漫地道:“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这世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新人轮到出嫁才知道自己要嫁何人。徐奕清说一句他不知,萧靖宥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不过徐奕清的八字在数月前送至王府,萧靖宥也看过,他眼角微扬,已有了不悦:“你们徐府可是把庚贴都送来了。”
徐奕清大大方方地指着昏睡的卿九:“世子若是觉得我说谎,待姨娘醒来,可亲自找她询问。”
萧靖宥突然伸手,拉住了盖着卿九的被子。
徐奕清没有任何阻拦,只是淡淡地说:“姨娘身份虽低贱,但也不该随便被折辱,世子心急验我言语真伪,也不至于要把个昏迷的伤者给弄醒吧。”他这番不躲不藏的态度,倒是让萧靖宥不好继续。
萧靖宥眸色流转,突然单指挑起徐奕清的下巴,凑近了说,“你说,你我都这样了,你还能嫁我父王吗?”
结果小面团不避反而倾身,温热的气息几乎贴着他的耳朵,问:“哪样?”
萧靖宥只觉得耳根发痒,脸颊一热,他后仰拉开距离,打量徐奕清片刻,说:“你倒是胆大。”
但徐奕清仿佛并不在乎这些,他唇边带笑,不咸不淡地说:“我年岁小,许多不懂,还请世子赐教。”
萧靖宥看了徐奕清半晌,眸中也起了笑意:“你还小?旁人到你这年纪,都开始生儿育女了。”
徐奕清难得对他眨了眨眼,扮演好了一副“我不小吗”的天真。
那副模样虚假得可笑,萧靖宥倒也真的笑了。
“既然亲事非你所求,我会如实禀报父王。”萧靖宥话至此,转身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喜乐被吓了一跳,赶紧刹车。
却见少年世子身姿利落地纵上半空,落在了车侧枭卫牵的马匹上。他双手拉住缰绳,“红袖带十人跟我先行运粮回府,其余人留下护送徐家姑娘进城。”
“姑娘……你,没事吧?”喜乐悄然探头,小心翼翼地问,目光还不由自主地落在徐奕清的脖颈处。
知他心中所想,徐奕清微微黑了脸:“什么也没发生!”
“哦。”喜乐半信半疑,坐端正了继续赶路。
外间风声急,雪路滑,车夫需要全神贯注。喜乐不分心仔细去辨马车内的声音,是无法听清里间两人说了啥的。所以他心中难免去想,萧靖宥风流名声在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上了姑娘的马车,也不知道对大姑娘做了些啥。
徐奕清微冷的声音透过车帘飘出来:“若不想被世子割了舌头喂狗,就管好你的嘴。”
喜乐缩了缩脖子:“姑娘又说笑了,世子不像这种残暴之人吧。”
“我说了,我从不说笑。”
喜乐咽了咽口水,死死地抿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