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逃恐惧的人群陡然安静下来。连挥刀杀人的流寇都愣住了。
红衣少年独身一人,却傲气冲天,年纪轻轻就有种凌驾世间的强横,让人禁不住信服。
藏身在暗处的杜卿九捏紧了手中的剑。
安王世子还真的来了?
她全身绷紧,如最佳的猎手蓄势待发,却见到世子身后数道黑影紧随其后,以绝对护卫的姿态,将其保卫起来。
杜卿九暗暗嗤了声,依旧凝神静气,等待时机。
现在兴元县内正是混乱之际,流寇肆虐,只要枭卫与流寇混战……
嗖嗖几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两个流寇的脑袋。
萧靖宥的声音回荡在夜空,“区区流寇不足为惧,拿起你们身边一切可以做武器的东西,跟我抗敌。”
人群中不知谁吼了句:“逃也是死,打!”很快有人捡起屋檐边堆搭的干柴,轮起来冲向流寇。
凡是准备还手的流寇,无一例外都被空中而至的羽箭精准射穿脑袋。人群信心大增,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反抗中。
情势慢慢地逆转,之前还慌乱奔逃的民众,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挥着简陋的木棒,冲向了流寇。狭路相逢勇者胜,两边都不是系统训练的士兵,胜负居然就在气势高低间。
杜卿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还是刚才的百姓吗?枭卫不加入混战,就靠些普通百姓就行了?
萧靖宥扫视一圈战局,自空中飘然而落,寻了人低语了一番,很快抬起了手臂。
“去县衙。”
杜卿九眼见世子被簇拥着远去,目光阴寒,暗暗咬牙,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巷角之中。
萧靖宥到县衙时,正瞧见衙役跟流寇战在一起,流寇对敌没有章法,凶狠异常,以命搏命。他凝神思索,抬起手,身后枭卫也立刻加入了战斗。
流寇虽凶,但被前后夹击,很快全部伏诛。
“世子,问到了,有人给流寇传了消息,说兴元县县衙内有可供千户人家吃上五年的粮食,所以他们才发疯地攻打县衙。”枭卫半跪禀报。
“人呢?”少年世子慵懒散漫地从尸体上抽出把刀,查看上面的血痕。
“无迹可寻。”
“无迹可寻?”萧靖宥嘴角轻轻勾着,大步往县衙正门口走了过去。
仅剩不到十五人的衙役本就惊魂未定,见衣衫染血的红衣少年步步行来,他们忍不住拔刀相向,却立刻被一众黑衣枭卫给按住。
“休得对安王世子无礼!”
“世子恕罪!”残存的衙役立刻跪了一片。
此刻手持棍棒的民众也赶着零星的流寇冲了过来,见状皆止住了脚步。
萧靖宥回眸,轻轻一笑,又运了内力,让声音响彻四周,肆意张扬,“县令说了,诸位抗敌有功,现在随我入府领赏。”
民众们面面相觑,他们只是想活下来才反抗,哪里想着会领赏。可看着萧靖宥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县衙,有年轻人还是忍不住跟随了过去。
大楚开国一百三十年,经历五代帝王,更在先帝天弘帝的治理下,国力达到鼎盛。
可惜当今天永帝却是能力平庸,先帝死后数年,他就因为猜忌将朝中武将大清洗,造成北方游牧的北翟大军来犯时,朝中无可用之人。最终,城池接连失守,割地赔款,若不是废太子当年率麾下黑骑军誓死抵抗,将外族铁骑阻拦于辽阳县之外,恐怕这大楚朝都要改朝换代了。
时隔多年,曾经的废太子如今的安王已经重获赦令,率军常年驻扎辽阳县。可北翟也未死心,总是时不时集结小股兵力进犯,不停骚扰大楚边境。京中但凡有点人脉关系的,都不愿意被外放来这危机四伏的边境做一方父母官。
兴元县的李县令也不例外。
他本就是个尸位素餐的脓包,对内凶狠对外怂,别说北翟大军,就算是流寇他都不敢去对抗。若不是家族逼迫,他一天都不想在这破县城待着。
李县令本来听着外间厮杀声平息,稍微松了口气,没料到大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他吓了一跳,差点没抓着井绳往井里跳。
“李县令何在?”
萧靖宥的声音随后传来。
李县令和幕僚们对视一眼,只觉得眼前发黑,真想就地晕过去。这才不到七日,小祖宗怎么又来了啊!
不待他们找角落躲避,院门瞬间打开,血腥味几乎同时冲向了屋内的李县令。
萧靖宥红衣染血,脸颊还沾染飞溅的血迹,他走到李县令面前,笑咪咪地说:“李县令安好,我就放心了。”
李县令强打精神,努力堆起了笑脸,“托世子的福。”
“你该感谢他们。”萧靖宥回头,指着身后众人,“这些都是今晚杀敌的勇士,县令就兑现诺言吧。”
“啥?”
李县令和幕僚一脸茫然,就见枭卫冲进了房间,很快就搬着一个个箱子抬到了院中。
李县令见那些箱子形状,只觉得心都要被捏碎了,他声音颤抖地说:“世……世子,你这是……”
萧靖宥微微一笑,又对身后众人说:“如今北地多城受灾,朝廷赈灾粮食还未到位,县令忧国忧民,带幕僚捐粮食千石,如今流寇作乱,又是他捐出银两,弥补各位损失,鼓励各位杀敌。你们还不快谢过县令!”
“谢县令!”
“县令大义,我万民之福!”
……
枭卫混在人群里,跟着声声高呼,李县令看着人群蜂拥而至,打开了箱子,将其中码好的银两随意拿走,他气得脸黑,忘记了对萧靖宥礼让,高呼:“衙役何在?”
萧靖宥拍了拍李县令的肩头,笑道:“说得对,我差点忘了他们。”
李县令心头一跳,就见萧靖宥顺带把门口剩余的十来个衙役给带了进来,不仅发了杀敌奖励的银两,还让他们把死伤同僚的抚恤金都给拿了。
拿人手短,衙役们虽然感觉到李县令杀人的目光,但萧靖宥给他们的更多,有了这笔钱辞官南下买宅子过新生活都行,还怕哪个上峰?于是他们也硬着头皮高呼:“谢大人恩赏!”
李县令拿手指着他们,气得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面对这一切,县令府里幕僚们也都还不敢说一句不字,稍微有人冒头,身边的枭卫就抽刀出来,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众人瞅着这群人身上的血腥之气,都乖觉地保持了沉默。
这,这哪里是世子,简直是强盗!
李县令这回是真的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县令府账房大着胆子走到萧靖宥跟前,颤巍巍地进言道:“请世子手下留情,别分了,再分就没活路了,这是李大人的棺材本啊。”
萧靖宥点头,“也对,不能让李县令光破费钱财。”
账房刚松口气,却又听萧靖宥说道:“剩下的人去地窖搬粮,以粮抵赏。”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高兴,推挤着寻了县令府的幕僚去找地窖。
账房也快要晕过去了,这批粮食可是他们故意克扣下来,要运给京中贵人的,若是丢了如何交代啊!安王府这混世小魔王,七天前来借粮的时候假装被他们骗走了,谁知道他居然会趁乱杀个回马枪,大摇大摆地来强抢!
萧靖宥不理账房如锅底的黑脸,靠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听说你们这边还有可供千户五年的余粮,讲讲收购经验?”
账房心里咯噔一声,这世子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的?他讪笑道:“世子说笑了,多灾之年,谁都不易,哪能留这么多,都是谣传罢了。”
萧靖宥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见他没再追究,账房松了口气。藏在城外那批可不能再被挖出来了。否则无法给京中贵人交代事小,瞒藏赈灾粮可是杀头大罪!
萧靖宥走了一圈,见县令府再无可搜刮之物,就领着人一窝蜂散了。
李县令非常恰当时机地醒来,望着周围一片狼藉被搬空的院子,气的以手捶地,“我要参他!我一定要参他一本,这简直强盗逻辑,趁火打劫!”
幕僚劝道:“世子毕竟天子血脉,圣上如今对安王殿下态度不明,大人慎言。听说京中那位快到了,这种事大人何必往自己身上引火?”
李县令目光贼兮兮地流转,胸中有了主意。
县衙中发生的诸事,徐奕清无从知晓。他传出消息的时候,就料到县衙外会死伤无数。但那与他无关,他只需要把人给引开,让杜卿九没有机会接近萧靖宥就行。
果不其然,他回到房中没多久,杜卿九便和寒风冷雪一起席卷而来。
她一眼瞧见地上的尸体,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徐奕清斜靠在床边,脸色苍白地迎着她的视线,“有人要毒杀我。”
杜卿九的目光在尸体上停留了片刻,转向徐奕清,她的眼神带着深沉的探究之色,“王氏的人,在此刻给你下毒,莫不是不想要女儿了?”
王氏当然没有动机。
徐奕清早就料到杜卿九的反应,他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她用的是宫中的极乐草。”
这回杜卿九脸上的冷厉和漠然终于被撕开,她眸色震惊,“宫中?”
徐奕清观察着杜卿九的脸色,缓缓地问:“母亲为何要震惊,王氏的嫡姐是皇后,她拿到宫中之物不是很正常?”
他说的是事实。但王氏在这个节骨眼不仅不会对付这个平日里看不上的“庶女”,甚至还恨不得将其供起来养好了,无论如何都没有对徐奕清下毒的动机。
也就是说,对徐奕清下手的,是另一个跟宫中有关联的人。
杜卿九面色沉了下来,她蹙眉思考,嘴里喃喃道:“不对,如果我们被发现了,不可能只是派一个手段拙劣的婆子下手,可如果不是他们的话,谁又会盯着我们不放?”
徐奕清像是摸到了关键词,起身往前,“他们是谁?”
“他们是……”杜卿九差点脱口而出,话音却被突来的敲门声打断,“大姑娘,姨娘回来了吗?”
杜卿九仿佛回过神来,狠狠瞪了徐奕清一眼,厉声低语道:“无关的事少问!”
徐奕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去开门的背景,心中嗤笑,怎么会是无关的事?
梦中十年,杜卿九死得早,直至徐奕清亲手报完仇,他也不知道仇从何而来。
如今他还未成为梦中那个厌世嫉俗的废人,突然有点儿想知道缘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