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未亮，微婉便被廊下的梆子声惊醒。青禾伺候她梳洗时，眼圈还带着红，想来是夜里没睡好。
“小姐，今日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按规矩得卯时起身，辰时前到景仁宫呢。”青禾一边为她梳着简单的双环髻，一边絮絮叨叨，“昨儿李才人那样，指不定宫里多少人等着看咱们笑话。”
微婉望着铜镜里素净的自己，一身石青色宫装，只簪了支碧玉簪，在这金碧辉煌的宫里，确实显得寒酸。她（指尖抚过镜沿的雕花）：“笑话便笑话吧，礼数周全些，总错不了。”
刚走出碎玉轩，就见晨光里立着个小太监，见了她忙躬身：“沈小主，刘总管让奴才来伺候您去景仁宫。”这刘总管是内务府的老人，昨日引路的老太监提过一句，是个体面人。
微婉略感诧异，却还是温声道：“有劳公公。”
一路穿过抄手游廊，晨光透过高大的宫墙斜射进来，在青砖上投下细长的影子。路过御花园时，正撞见几位衣着光鲜的嫔妃结伴而行，为首的是位穿正红宫装的女子，鬓边插着凤凰步摇，正是昨日李才人提及的皇后。
“那便是沈更衣？”皇后身边的兰贵妃眼尖，（目光落在微婉身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打量），“瞧着倒是素雅。”
微婉忙上前几步，依着规矩跪拜：“臣妾沈氏，参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皇后端坐在步辇上，（声音平淡无波）：“起来吧。初来乍到，宫里的规矩还得慢慢学。”
“谢娘娘。”微婉起身时，眼角余光瞥见李才人站在贵妃身后，正朝她投来一抹似笑非笑的眼神。
行至景仁宫偏殿，已有十多位嫔妃候着。见微婉进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有好奇，有轻蔑，也有不动声色的打量。微婉找了个最末的位置坐下，刚端起宫女奉上的茶，就听旁边有人低笑。
“姐姐瞧见没？听说这位沈更衣连皇后娘娘的赏宴都没份，今儿倒巴巴地来请安了。”说话的是个圆脸女子，是 recently 得宠的赵答应。
她身边的王常在接话：“可不是么？听说她家在江南不过是个小官，哪比得上李才人，父亲是礼部侍郎呢。”
微婉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茶水的温热顺着指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的微凉。她（垂下眼睫，假装没听见），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父亲是江南知府，虽不算显赫，却也是两袖清风的好官，怎到了这些人嘴里，就成了“小官”？
正沉默着，殿外传来太监唱喏：“皇上驾到——”
众人慌忙起身跪拜，微婉随着人流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只听见明黄色的衣摆从眼前扫过。她这才真正看清帝王的模样，玄色龙袍上绣着金线盘龙，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倦色。
“都起来吧。”皇上的声音低沉，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皇后身上，“皇后身子不适，今日请安便免了吧。”
皇后起身谢恩，（脸色确实有些苍白）：“谢皇上体恤。”
皇上又随口问了几句后宫琐事，忽然看向末座：“你便是新来的沈更衣？”
微婉心头一跳，忙再次起身行礼：“臣妾在。”
“抬起头来。”
她依言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那目光里没有惊艳，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平静，仿佛在看一件寻常物件。
“江南来的？”皇上淡淡问道。
“是，臣妾祖籍苏州。”
“听说你父亲沈知言，是个清官。”皇上语气微顿，（目光转向皇后），“既如此，往后便在皇后身边伺候吧，也学学规矩。”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谁都知道，皇后身边的位置虽不起眼，却最是体面，寻常人求都求不来。李才人的脸色瞬间白了，赵答应和王常在也愣住了，眼神里满是错愕。
微婉也惊得不知所措，（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叩首）：“谢皇上恩典。”
皇上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偏殿。他走后，皇后看着微婉，（眼神柔和了些）：“既蒙圣恩，往后便常来景仁宫走动吧。”
“是，臣妾遵旨。”
请安散后，微婉走出景仁宫，只觉阳光有些刺眼。青禾（激动得声音发颤）：“小姐！皇上竟记得老爷！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
微婉却没那么乐观。（她望着远处飞檐上的琉璃瓦，轻声道）：“恩典？或许是，或许不是。”皇上一句话，将她从无人问津的角落推到了众人眼前，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了。
果不其然，刚走到岔路口，就见李才人带着宫女拦在面前。她（脸上没了昨日的笑意，语气尖刻）：“沈妹妹好本事，刚入宫就得了皇上青眼，倒是我小瞧你了。”
微婉（平静地看着她）：“才人说笑了，不过是皇上体恤家父罢了。”
“体恤？”李才人冷笑一声，（抬手用护甲点了点微婉的衣襟），“我劝你安分些，这宫里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坐的。”
说罢，她甩袖而去，留下微婉站在原地，望着满地斑驳的光影。青禾（气鼓鼓地说）：“她太过分了！”
微婉轻轻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坚定）：“过分的，往后还多着呢。我们走。”
回到碎玉轩时，却见桌上放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做工精致，显然价值不菲。旁边压着张字条，字迹娟秀：“昨日失礼，望妹妹莫怪。——李”
青禾（皱眉道）：“她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微婉拿起步摇，（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眸光微沉）：“是啊，可这礼，却不能不收。”
她将步摇放回盒中，（对青禾道）：“收起来吧。往后，这碎玉轩怕是热闹了。”
窗外的石榴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她的话。微婉知道，从皇上开口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躲在角落的沈微婉了。这深宫的暗流，已悄然将她卷入其中。